秋天的阳光和微风让人心里和身上都是懒洋洋的,两个人并肩走在宽阔得几乎一望无际的太学宗里,蓝天白云,绿草红花。
宗正和二师叔都住在后院,从厨间用小七的速度走过去几乎要半个时辰。不过这并不是最长的路,如果从正门去后院,正常人也得走上一个时辰。
当年太学宗里几百位学子,几十位老师,仍然觉得这太学宗也是太大了些。何况今时今日的太学宗仅仅只有九个人?
小七左手拎着一只竹篮,六师姐的右手拎着一只竹篮,然后左手拎着小七右袖,低着头,似乎在数着两个人默契得如出一人的步伐,漫长的路也不觉得如何无聊,或者大多数时候,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才最好。
后院只有半人高的围墙,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枝条,六师姐松开了一直拎着小七衣袖的手,不管是象头老醉猫的宗正还是那个一张死人脸的二师叔一定会露出一脸古怪笑意,把耳边垂下来的一缕秀发重新捋上去,却见小七的脚步更凝重了些:“有客人。”
六师姐一愣。
作为堂堂大周朝的太学宗,有访客当然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自从太祖开朝二十多年以来,太学宗走出的官员,光是正三品以上的就有一百多人,至于其他监生、院士之类,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也许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但进了太学宗就只有一个身份——学生,这股力量无论是谁都不能轻视,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可是偏偏,这股朝堂之上无与伦比的一股力量就因为十三年前的那一次皇帝立嫡之争被剪除得一干二净,无数官员纷纷落马,甚至人头滚滚,牵连着声望至高无上,被誉为是通向朝堂阶梯的太学宗也一落千丈。
老师们死的死,跑的跑,近千人的太学宗只剩下了唯一一个老得快要醉死的宗正,而七个学子,则是宗正收养的孤儿。
而宗正没有被牵连的原因是因为他反对太学宗参与到夺嫡这种事当中去,因此甚至被当时一力支持三皇子的吏部尚书耿青城下了大狱。
耿青城曾是宗正最喜爱的徒弟。
而如今满门的名字都刻在宗正后堂的灵堂上,那里密密麻麻放着十三排一共三千多人的灵位。
所以宗正在小七能够代课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走上讲坛,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两件:
喝酒。
给三千多灵位上香。
十三年来,除了寿衣店的伙计用几辆牛车送香来,几乎没有任何人踏上这曾经辉煌的太学宗。
难道终于有人不再选择遗忘么?
小七和六师姐将两个竹篮放在风一吹就吱呀直响的竹扉前,恭敬的一齐朝门内施礼:“弟子宁拙言。”
“弟子秦湘香。”
“求见宗正大人。”
虽然宗正是他们的老师,但同时也是官职。
没有听到宗正熟悉的嘶哑声音,反倒是一个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响起:“哎呀,万万没想到,这太学宗里居然还有弟子。”
一个头戴黑色缁帽的年轻人迈着八字步踱出院来,长得也算不错,只是眼神太傲慢,手里还摇着一把玉骨扇。
宗正的声音这才响起:“都进来吧。”
二人见这人说话作派便有些不喜,在宗正的房里,主人不做声,作为客人反倒喧宾夺主,便知宗正恐怕也正不爽。
不过二人还是拎着竹篮,路过那年轻人时还微微颔首。
只是那人眼中的傲慢看见秦湘香时明显变成了惊艳。
小七对六师姐再也了解不过了。
他身边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女子,发作起来可绝对不能小觑。
“一会交给我就好。”
小七没有回头,他知道这个时候六师姐绝对是一脸的嫌弃。
六师姐想都不想的应了声。
她相信小七能处理好。
所有的一切。
原来屋里还有一人,同样戴着国子监特有的缁帽,但是年纪稍长,面目也更顺眼一些,见到二人进来,并不象先前那年轻人那样倨傲,而对着二人的行礼还了半礼。
“国子监派人来求些物事。”
听到这样几乎是明摆着“恶客”的介绍,小七哪里还能不知道是来找茬或者是砸场子的。只是现在太学宗名声一落千丈,就算落得了太学宗的面子,不过是和小学生比力气大赢了而已,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何况这场子也不是那么好砸的。
本来大周立太学宗培养官员,之后争嫡之事便立了国子监,也称为监生。
二人本就乖巧伶俐,听得这话,本来还要客气下的门面话也不说了,径直走到宗正身边,打开其中一个蓝子,拿出放在一张碟四个圆圆白白的包子,四个颜色各异的咸菜,甚至还有一小壶酒。
宗正喜得一张桔皮似的老脸笑开了花:“今日是小七的手艺?”
六师姐在宗正面前就象一个小孩子一样撒娇,抓着宗正准备去拿酒的左手摇:“都是师兄们欺负小七,本来轮到四师兄的。”
“小七小七,你倒是叫得顺口。”宗正被小姑娘摇得酒都要洒了,“明明小七比你这小丫头还大着一岁。”
“半岁!”
“一岁。”
“明明就是半岁。”
那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三人笑作一团,颇有些尴尬,只想着这太学宗再破落也不至于连饭都管不起,只是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打算管。
“咳!”
年纪稍长的那人站起来行了一礼:“刘宗正,不知刚才的提议……”
刘宗正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抓着一个香喷喷的包子咬了一大口,小七的手艺果然就是招牌,一股浓香伴着一股热油,冲进了喉咙暖上了心头,吃得兴高采烈的老头举起酒壶一指垂手侍立在一边的小七:“喏,找他找他,找他就行。”
“开什么玩笑!”
那年纪人立即就爆发了,这半死不死的老头儿装疯卖傻,一直哼哼哈哈就算了,随便来两只小猫小狗也不把自己二人放在眼里。
他拍了一下几案,这结实的黄梨木却震得他自己的手掌生疼。
“这黄毛小子乳臭未干,作得甚主?”
声音尖锐,倒让人想起两种物事。
太监和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