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哥拍拍周羽的肩膀，对周羽提议道：“深更半夜的，看来你无家可归了，跟我上网去吧。”
“我还没成年啊，市里管得不是很严吗？”
“这你放心，在城市偏僻的角落，藏着很多黑网吧。”
“那——那你不回家吗？”
“这里没我的家。”飞哥冷笑一声，“你在这等我一下。”
飞哥转身进了一所简陋的小区里，不多时就再度现身，只不过胯下多了一台摩托车。
“戴上。”飞哥甩了一个摩托帽给周羽。
周羽看到飞哥胯下的尤物，兴奋不已，喊道：“这是你的？”
“难道还是我偷的？”
“你住这里啊？”
“嗯，租的房子。上车。”
周羽戴上摩托帽，只是脸型和飞哥差别很大，摆弄了好久才戴上。
“坐好没？”
“好了。”
呼啸的风声和引擎声共同奏响一段振奋人心的旋律，声音直冲苍穹，传来遥远的回音。周羽想，这一定是自己听过最美妙的音乐。
虽然在半夜，这划破夜空的巨响会惊醒许多沉睡的人，但两人顾不上那么多，此时此刻，交警也没法拦住他们胯下的骏马。
两旁的风景飞速地倒退着。原来点状的路灯被连接成两条黄色的光带，两人的影子交替摆动。周羽发现头顶上亮着闪烁的光点，暗想城市的天空是看不到星星的，那光点不是飞机就是飞碟。飞哥也看到了头上的不明飞行物，右手转动了一些弧度，摩托车明显又快了许多，天上的光点移动得越来越慢。
摩托车突然蹿进一条黑暗的小巷，路灯一瞬间消失了。道路狭窄，放大了引擎的音量；道路坑洼，摩托前车灯发出的光芒随之颠簸，光芒好似浮动在空气中，尘埃清晰可见——周羽觉得这一切都美妙得不可言喻。左拐，右拐，上坡，下坡……像一片浮萍，漂荡在城市这条溪流中。周羽的心事也被暂时沉淀了下来。
摩托车突然急刹。周羽耳旁的声音霎时静止了，于是整个世界就静止了。那些刚沉淀下来悲痛的回忆，又忽地浮了上来，绞痛着他的心。
飞哥摘下摩托帽，说：“到了。旁边就是。”
周羽下车，观察了一下环境，全是关了门的商店，一片静悄悄，问道：“哪有网吧？”
周羽跟在飞哥身后，走近了才发现面前有一道狭窄的楼梯，一上到二楼耳边就传来阵阵喧嚣。黑网吧隔音隔光的效果极好，外面的声音和光线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所以众网民无所顾忌地在电脑前展开厮杀，吼声叫声乱作一团。
网吧里乌烟瘴气，地上满是烟头。为了保证网吧的安全，窗户一律关死，于是烟味就囤积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周羽不自觉地咳了几声，暗想自己吸二手烟长大，方才还抽了两根烟，竟闻不惯这味道。
在这沉睡着的巨大城市的角落里，网吧像是一颗躁动的心脏，彻夜不眠地跳动着。
飞哥走向前台，对面前的女网管说：“美女，包夜，两个人。”
女网管依依不舍地暂停掉电脑上的韩剧，冷冷地说：“二十块。”
飞哥自觉地掏出二十块钱，周羽看得无比感动。
女网管扔出两张纸条，躺在椅子上继续幻想自己成为剧中的女主角。
周羽估算了一下，网吧大概有百来台电脑。电脑屏幕发出的光亮映照在每人脸上，无论是兴奋还是气愤的表情，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两人找了角落里的两台机器。角落永远是最安全的地方，网吧在城市的角落，他们在网吧的角落。周羽感到此时蜷缩在角落里的自己，像一只受伤的熊猫，即使遍体鳞伤，但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什么都可以不再回忆，吃竹子就是了。
望着电脑屏幕发呆半天，不知能做什么，一切都没兴趣。旁边的飞哥正扛着一把枪，沉浸在扫射的乐趣中。周羽呆着呆着，就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周羽睁开双眼，身边的飞哥还在战斗。他看向电脑上的时间，显示早上七点半，但网吧里还是和原来的景象一样。周羽惊叹这网吧的隔光效果实在太出色，连太阳光都进不来。
他站起身，拉开厚重的窗帘，一束阳光重获自由，放肆地洒了进来。周羽的眼睛被刺得难受，想到今天就要回学校了，眼睛的难受演变成心里的难受，吓得他忙把窗帘拉上。
身旁的飞哥把鼠标往桌上一砸，喊道：“吗的，就快赢了，到时间了！”网吧里一大片人站起身来，带着一中疲倦又迷茫的眼神，走出了网吧。
飞哥不满地摘下耳机，问周羽：“小兄弟，走了吗？”
周羽不知该不该走，思想斗争激烈。虽然不习惯网吧里的气氛和气味，但这里却给了他一个逃避现实的空间，很不舍得离开。可逃又能逃到何时，他终究还要回到那间可怕的教室，面对一个他害怕面对的人。这时手机响起，吴玲玲打来的电话。
“池天说你从昨晚就一直没在宿舍，你去了哪？”
“我——我在外面。”
“你在哪过的夜？我还怕你寻短见了呢！”
“在网吧。”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不想回去。”周羽语气里有些哽咽。
“学校是你家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吴玲玲不知从哪位老师那里剽窃来的名言。
“你放心了，我会回去的。”
周羽把电话挂断，还是拿不定主意，问飞哥：“你有什么打算，还想继续玩吗？”
“玩个毛啊，我今天要上早班。走吧，我顺路送你回学校。”
“你一晚上没睡觉就去上班？”
“还不都是你害的？”
两人走出网吧，眼睛不自觉地眨了几下以适应外界的光线。
清晨。城市的角落，像是一个从动轮，被市中心这主动轮带动着，也开始了高速旋转。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四处奔波的人们，和自己一样，过着忙碌而单一的生活。
日子好像两道铁轨，远远看不到头。周羽感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开始脱轨。
摩托车发动，周羽坐在后头，却再没有半夜飙车的那种心境。眼前的景物慢慢变熟悉，直到车停下，那股心痛又在胸膛爆发——自己把黎雪当回事，黎雪把自己当个屁。在她眼里，连当个小丑也不够资格。
飞哥下车，说：“我上班了，你走回学校吧。小兄弟，别伤心了，好好学习。”
周羽摘下摩托帽还给飞哥，说：“有辆摩托真好，什么都可以忘记。”
飞哥大笑一声，说：“你别搞笑了，市区早开始禁摩了，这辆车也快报废了。劝你一句吧，好好读书，别弄得和我一样。一个女人而已，妈的哪里没有？”
周羽反问道：“你有吗？”
“当然有。吉他是我大奶，摩托是我二奶。”
周羽苦笑一声，发现自己真的一无所有。他目送飞哥进了理发店，飞哥一晚没睡却十分精神，生龙活虎的样子可以去打仗。
路边卖豆浆包子的店铺冒着热气。周羽没有胃口光顾，缓慢地走回宿舍。
宿舍里只有池天在睡懒觉。池天见周羽一身落魄地归来，问道：“你昨晚去哪了？”
“网吧。”
“妈的不是我说你，一个黎雪而已，搞得你生不如死。老子追苏晓樱追了几年不还是一样追？失败是成功他妈啊！”
周羽喊道：“你的苏晓樱有把你的礼物当足球一样踢走吗？”
“其实——其实我也觉得黎雪做得过分了。不过你换个人不行嘛，吴玲玲多好，昨晚还一直问我你回来没有，多关心你啊。”
“我没心思考虑那么多。我昨晚没睡够，你别吵我。”周羽翻身上床。
池天闻到一股学校违禁的味道，劝道：“你臭死了，一身烟味。你去洗个澡吧。”
“烟味能洗干净，心里的伤疤怎么洗？”
“毕业后自然会洗干净。”
“我怕我撑不到那天就崩溃了。”
“过一天是一天。不说了，睡觉。”
“你他妈睡到现在还睡？”
“老子爱睡，别吵。”
周羽明明很困，却无法入睡，突然想起自己连早餐都没吃，索性不吃了。这一躺就躺到了下午，一直逼着自己入睡，数羊数到了几百只，依然无法入梦。后来周羽反应过来自己午餐没吃，索性不吃了。
其他舍友陆续回校，宿舍里渐渐吵闹，更打断了周羽藕断丝连的睡意。太阳渐渐西沉，离晚修的时间越来越近。池天招呼周羽去食堂吃饭，周羽想到此时胃已空得只剩酸水，于是让胃继续空下去，躺在床上不动弹。
即使在深秋，天黑的时间依然很晚。可一旦变黑就黑得彻底，仿佛没有过度似的。周羽坐起来，看着窗外的夜色，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到教室就要被刑法伺候了。该来的终究还是逃不掉。
他下了床，懒得进行梳妆打扮一切没有意义的活动，锁了宿舍门就往教室走。蹑手蹑脚地从教室后门进去，像个窃贼被送押进派出所的样子——明知没有退路，却还想方设法地逃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