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本市最大的人才市场。那里正举行一个大型招聘会，有许多招工单位，应聘的人也很多。但大都是需要有一定的学历，这样的要求使我连填表的机会都没有。
在一家招聘文秘的单位前，我接受了他们的询问。
“你干过文秘吗？”那位与我年龄相当的女子问。
“没有。但我会使用办公软件。”我说。
“你打字快吗？一分钟多少个？”
“不是太快。不过我没有计算过。”
“你的年龄是——”
“我今年三十二岁。”
“对不起，我们这个工种的年龄不能超过二十五岁。而且打字的速度要求很快。你还是到其他用人单位去看看吧。”
我转了一圈，又来到一家招聘大堂经理的工作席前。
“你干过大堂经理吗？”那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问。
“没有。不过我可以按照要求去做。”
“我们要求员工不允许与顾客吵架。那么，如果客人向你提出无理的要求，你怎么办？如果店员与顾客发生争执，而明明是顾客在无理取闹，你怎么解决？”
我站在那里，努力地想要说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我的脸憋得通红，也没有回答上来。
“所以，我们需要一位有经验的领班。你不适合这个工作。对不起。”
我尴尬地向他们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可是我必须要找个工作，必须要有维持生活的经济来源。我不甘心地在那里转了又转。最后，在一家家政公司的摊位前，我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们这里主要有保洁、保姆这样的工种。你想干什么样的？”一位大姐把一张表格递给我说。“你先填张表，如果有合适的工作，我们会通知你的。平时我们在居委会办公，所有想要干这样工种的人都先在那里培训一星期。你可以到那里去看看。”
我认真地将那表格填好，在需要的工种一栏里，我把保洁、保姆两项都填了上去，然后交给她。“那么，培训过后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工作呢？”
“这可说不准。你看，”她指了指面前那叠厚厚的表格。“这些都是填表的，要耐心地等。”
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等待。我心里这样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好的。”我只能这样回答。
第二天，我忧心忡忡地来到居委会。果然，那里聚集了许多像我一样等待培训和工作的人。看着这些人，我又没有了信心。有这么多的人在这里等待工作，而需要用人的单位或工种却少得可怜。这样的等待需要多大的耐心啊。
我沉闷不语地坐在长条椅上。猛然一个巴掌拍在肩膀上，把我吓了一跳。
“嗨，真的是你啊。还记得我吗？”
我抬头看到那一排黄牙。“啊，是你。记得的。”原来是在解放桥边遇见的“黄牙嫂”。
“怎么样，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也来这里找工作了？”“黄牙嫂”咧着嘴，露出她的那排黄牙齿说。
“是的。我也是今天刚来。你呢？”
“我已经来了一星期了。你看这里找工作的人这么多，我看今天也不会有希望的。你一直都没找到事情做吗？”她在我身边坐下来。
“不。我刚刚辞了一份工作，才到这里来的。”我说。
“有工作干吗辞了呀。你不知道现在找份工作有多难吗。那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
“在超市里上班。”我不愿提及这件事，毕竟我给大勇他们带来了一些麻烦。即使这是个意外。“你呢，不是在那家当保姆的吗，怎么也不干了？”我的本意是要打断他的追问，并非想要打听小梅的事情。
“别提了。那家叫小梅的女主人还没等到跟那个男的拿到结婚证，就把孩子生下来了。这以后吧，那个男人经常不回家。女主人就怀疑他跟原先的老婆有联系，天天跟他吵闹。后来发现那个男人外面还真的有个女人，但不是他的前妻，是另外一个。结果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小梅还回娘家住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用。她男人根本不理她这一套。没办法，过了一阵子又回来了。看到自己管不住男人，小梅就说要找那个勾引他男人的女人算账，去告她破坏别人家庭。你猜那个男人说什么，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你自己就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你要是想过好日子，就什么都不要管，带好孩子就行。结果那男人就把我给辞了，让小梅自己带孩子做家务。说如果这样她做不好，就跟她离婚，让她抱着孩子滚回娘家。你不知道小梅被他给制服了，天天忍气吞声地待在家里，哪儿也不敢去。生怕她一走，那个位置就被人占领了。我走的那天，她还对我说，总有一天她会找那个女人算账。总有一天她还会过上原来的好日子。你相信男人能改好吗，反正我不相信。”
“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就走了。去了另一个人家，当起了月嫂。本来想干月嫂也挺好的，管吃管住，给的钱也多。可是这个工作也难找。现在的月嫂太多，竞争也很激烈呢。我也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干了好长时间。这不，还是想找个能干长久的活。解放桥那边的用人黑市被工商取消了，我只好到这边来。”
正说着话，有几位被点了名的人，拿上用人单位的地址，高兴地离开了。
黄牙嫂冲着她们直啧嘴：“她们等得时间好像也不算太长吗。今天就可以有收入了。不知道是哪个单位要的人，她们这一去能干多久。也不知道给的钱多不多。”
我也不无羡慕地看着那些人的背影。“我们不知道还需要等多久，才能像她们一样有事可做。”
那天，直到傍晚也只有四五家需要用人的电话。这里的工作人员按照填表的顺序，也就只派出去了十几个人。剩下的人们或翘首期盼着，或失望而归。
我这一天就这样，在百般焦虑中度过。这让我深切体会到度日如年的含义。
耐心等到培训结束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那天是我培训结束的第二天，在去居委会的路上，遇到了三十年罕见的瓢泼大雨。那雨水如柱，在顷刻之间，路面上的积水便没到了膝盖，出租车首先叫停，不敢贸然行驶。路上的行人也匆匆寻找可避雨的地方，躲了起来。我出门时没带雨具，浑身早已湿透，成了一只纯粹的落汤鸡。索性就这样淌着水往前走了，管它风吹雨打呢，体验一下大自然的沐浴也是一种享受吧。
事实上，我的这一牺牲式的体验并没有白受。因为当我艰难地到达居委会时，那间等候大厅里竟然空无一人。更加幸运的是，就在这时，一个用工电话打了过来。那是一位照顾病人的保姆工作，而且对方很着急，需要雇工马上就到岗。于是，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份工作。大概这就叫捷足先登吧，我在心里暗自庆幸道。
按照居委大姐给我的地址，我找到了那户人家。那是一栋六层楼的房子，我的雇主家住在四楼。我确定没有错误时，按响了门铃。可过了一阵子，也不见来人开门。也许临时有事出去了？我这样想着，便在楼梯边坐下来。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湿得淋漓尽致，我坐的地方瞬间便湿了一片。想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只能坐在楼梯台阶上，靠自身的温度来慢慢耗干它们。
大概过了几分钟的时间，那扇紧闭的门竟慢慢打开了。
“请问刚才是你敲的门吗？”一位男人的声音这样问我。
“是的，是我。”我不等站起身便回答。“我就是你要雇用的——”当看清了眼前这人的面容时，我被这意外惊呆了。
站在门前的人竟然是王警官。看到头上和腿上缠着绷带、拄着双拐的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丽。怎么是你？”倒是王警官首先从惊喜中回到现实。
“是啊。我也没想到是你。”
“快进来吧。”王警官挪了挪别扭的拐杖，我急忙上前扶住他。
“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我还以为今天不会有人过来了呢。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去，我的衣柜里还有两身没穿过的衣服，你去冲个澡，把它们换上吧。”
我按照他的说法，一一照办了。
那是一身崭新的警服，我穿着有些大，但总比我穿的那身湿漉漉的衣服要舒服的多。
“你穿这身衣服也挺好看。”王警官用满是欢喜的目光看着我说。
受到他这样的夸奖，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这样舒服多了。”我转脸到镜子前，为的是缓解一下我的紧张和羞涩。
在沙发上坐下来时，我又恢复了自然的状态。“王警官，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警官莞尔一笑。“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受的伤。”
“严重吗？”我又看了一眼那些绷带。
“不严重。只是这腿部的骨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他把身边的拐杖放好，说。
“我看你这伤得不轻，也没有住院治疗吗？”看到他这样的行动不便，我去为他倒来一杯水。
“住了一段时间。这不，现在只需要在家静养了，所以才想请位保姆来照顾一下。”他像是很渴一样，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没想到把你请来了。姜丽，你不是在按摩医院工作的吗，怎么不在那里干了？”
“哎。早就出来了。”想到在那里与金耀朝夕相处的日子，想到至今没有一点儿金耀的消息，我难过地低下头去。
“那位金医生回来了吗？”他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没有吱声。
看到我这般难过的样子，王警官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
“你看看我住的地方，脏乱差不算世界之最，也可以称得上骇人听闻了吧。”他自嘲地说。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客厅及卧室都不大，但结构也算得上合理。正如王警官所说，地面和桌面上满是灰尘，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几副尚未清洗的碗筷占据了茶几的整个平面。总之，这房间里像被窃贼扫荡过一样，混乱不堪。
“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开始工作了。”我站起身来，冲着王警官说。
我先是把东西归类放好，然后开始一间一间地清理卫生。幸亏房子的面积不大，等到屋子里全部干净利落之后，也就到了晚饭时间。
“这才像个家的样子。我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看到窗明几净，整齐有序，与原先有着天壤之别的家，王警官感叹道。
“只要有我在，就有阵地在。”我逗趣地笑笑说。
“真幸运，能把你请来。辛苦你了。”王警官笑着，给我敬了一个军礼。
“没什么。这是应该的。”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说吧，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你太累了，先歇歇吧。晚上简单吃点就行。你吃个苹果吧。”王警官说着，递过来一只又大又红的苹果。
我怕自己因这苹果又勾起对金耀的思念，便急忙把它放了回去。“我刚喝过水，现在还不想吃。我去看看需要买些什么菜。”我将视线转到厨房，避免目光在苹果上的停留。
“好像还有几个西红柿，就用它们下面条吧。”王警官在我身后说。
有了事情可做，这一天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晚饭过后，我用了一些时间，才把他的那些脏衣服洗完。
“天晚了，路上会不安全的吧。”王警官话中似乎有留下我的意思。他用手指了指另一间卧室，嘴巴张了张，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没关系，这个时间还有公交车的。”我匆忙换好衣服，离开了这里。只是在临出门前，王警官给了我一把门上的钥匙。说是他的行动太迟缓，还是我自己开门方便一些。
回到住处，我感到头重脚轻，浑身无力，像是感冒的症状。大概是今天淋了雨，又加上干了一天活的缘故。我这样想到，便吃了些感冒药。
第二天，头还是痛的要命，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但想到要为王警官做早餐，我便匆匆出了门。没想到，刚一出巷口，便遇见了大勇。
只见大勇站在巷口边的大树下，满脸胡子，头发蓬乱，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看到我，他扔下烟头，提起精神向我走过来。
“大勇。你在这里干什么。是在等我吗？”我问。
“是的。”他支吾了一声，说：“姜丽，你这么早去哪里，咱们去吃早餐吧？”
“不。大勇，我没有时间陪你去吃饭。我要去上班。”我边走边说。
“我刚从老家回来，才知道你不在那里干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紧跟着我问。
“大勇。我希望以后能有机会报答你们对我的帮助，也希望你们能够早日完婚。”
“我是问你为什么离开我们。”对于我避重就轻的回答，大勇不屑地挥挥手，便打断了。“你这样匆忙地不辞而别，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又找到别的工作了。我要是你的老板，捆也要把你捆回来的。好吧，跟我说说为什么要离开那里，你现在在哪里工作，都干些什么？”大勇逼问我道。
既然我离开了超市，我的情况也不想让他知道的太多。所以我仍然不直接回答他。“大勇，你找我就是要问这个吗？”
大勇：“是的。你要如实地回答我。”
“我现在已经离开你们那里了，所以我的事情应该说是无可奉告了。”我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为什么突然离开，能给我个理由吗？”他仍然不愿放过这个话题。
“大勇，我感谢你们对我的帮助。”我看着大勇，认真地说。
“这不是你离开的理由。你突然离开超市，又找别的工作去，是因为李淑桂和我吵架的原因吗？是因为我迟迟不跟她结婚的缘故吗？如果是，那你大可不必这样做。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傻吗。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看着大勇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撅着嘴，我心中生出深深的愧疚。“大勇。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够幸福地生活。我也很珍惜我们之间的友情。我就是怀着这样一种美好的愿望离开你们的。请你理解我，好吗？”
“丫头，我请你记住，我们幸福不幸福，并不是由你离开不离开而能够决定的。”大勇生气地说。“我喜欢谁，不喜欢谁，也不是由她可以控制的。”
听到他这话，我觉得我们的话题将要涉及最为敏感的问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