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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1)

圣诞节就在眼前,由于伊丽莎白刚刚生下小威廉不久,需要安静休养,直至身体恢复,达西先生便不准备举行盛大的宴会或舞会,只让蕾诺太太在平安夜的晚上准备小范围的晚宴,所有宾客都是亲戚,除了眼下就住在彭伯利的彬格莱夫妇、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和小姐,以及住在五英里外小别墅里的贝内特母女三人,达西先生还特别考虑到了彬格莱先生的姐妹,把她们连同赫斯特先生一起请到了彭伯利,甚至还邀请了住在伦敦的斯塔克夫妇,好让伊丽莎白和她所有的姐妹在这个令人欢悦的圣诞节里高高兴兴地团聚一下。本来他还想邀请内瑟菲尔德的温斯顿小姐,但她已经前往伦敦,要在伦敦和哥哥一起过节,据说温斯顿先生在伦敦的事务一直到节日来临前才可能忙完,所以他也只能对彭伯利的盛情邀请婉言谢绝了。费茨威廉上校也受到了邀请,但他因为之前已经接受了亚瑟少校的邀请,要在伦敦的男爵府上过节,因此只好不到彭伯利来了。于是,晚宴宾主名单已经确定下来,没有纯粹的外人,远近都是亲戚,而那些眼下还不在彭伯利的亲戚们,也要等到平安夜的前一天才会抵达。

基蒂的心被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在前一天晚餐时说的那些话搅乱了,在此之前,她还从来没有产生过寄居在亲戚提供的房子里、靠着亲戚补贴的英镑生活是怎样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可如今她已经感受到了被人羞辱的难堪,尽管羞辱她和母亲、姐姐的并不是为她们提供这些生活的达西先生和彬格莱先生,但那种滋味也足以永生难忘。母亲过去常常唠叨“你父亲去世,谁来养活你”这样的话,现在基蒂觉得母亲少说了一句话,应该再加上“谁来给你尊严”这一句。是的,尊严。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向来不愿意给任何阶层比她低、财产比她少的人应有的尊重,当年她闯到朗博恩来找伊丽莎白的麻烦时,对家里所有人都很无礼,现在她又有了新的可以奚落人的方式了。

达西先生邀请贝内特母女在彭伯利暂住至圣诞节结束,基蒂躺在彭伯利舒适的房间里想了一晚上,决心改变自己的生活。促使她产生这种想法的,还有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讲的那些关于斯宾赛先生的内容,她很清楚那位夫人一心想让安妮嫁给斯宾赛先生,而公爵原本就相当古板的思想受到了这样的鼓励之后,就变得更加不近人情,他剥夺了长子的继承权,断绝了这个年轻人的生路,企图以此令其改变主意。对于斯宾赛先生,基蒂并不相信他真的会为了爵位和财产放弃炽热的爱情,但如果他因此一无所有,她就无法原谅自己了,哪怕她情愿和他一起过平民那种靠工作糊口的生活,并且一生一世都毫无怨言,她也无法原谅自己,因为正是爱上了她,选择了她,他才会失去世袭的爵位和财产,从一个衣食无忧且处处受人尊敬的地位上跌下来,变成一个只靠白手劳动来养家糊口的人,并且他还不像他的弟弟斯蒂文那样有着相当强劲的生存能力,他所擅长的骑马、打猎或是活跃的思考,都不会像律师或医生那样为他带来体面的收入和生活,最后,他会被毁掉,被她毁掉。

我不能毁了他!每每想到这里,基蒂就在自责和内疚中这样对自己说。然而同时,作为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年轻姑娘,她又忍不住要去憧憬另一个场景,想着他是如何抛却继承权,扔掉那些束缚他的华丽绳索,来到她面前向她求婚,请她和他一起过一种同甘共苦的生活。假使他真的这样来到她面前,她猜想自己定然忍不住就会答应,然后和他一起为了生活而思虑万千。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基蒂都决定,她必须先要自立,为了不再被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奚落,也为了迎接有可能出现的幸福但却贫困的生活。

这样想了之后,基蒂就去向达西小姐要来了她们谈论过的那张报纸,认真看了上面那则招聘女家庭教师的广告,然后就去找伊丽莎白,请姐姐让达西先生为她写一封推荐信。伊丽莎白的精神很好,她听了基蒂的打算,感到有些不解: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想去当家庭教师了,我一直认为你和妈妈还有曼丽的生活很平静,假如你还缺少什么东西的话,只要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会认真为你打算的。同时,对于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说的那些话,你应该和我一样,不要放在心里。”

“丽琪,我知道对于爱情和婚姻,你有很多经验,但这其中并没有一件是关系到继承权的,假使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也许我会先等待一下。”

“可我不能等待,”基蒂说,“无论等来的结果是什么,我都必须先让自己独立起来。”

“再想想好吗?你根本没有必要去当家庭教师。”

“不,有必要。”

伊丽莎白见妹妹如此坚持,便轻叹了一口气,微笑着说:

“好吧,先让我和费茨威廉商量一下。”

“谢谢丽琪。”

达西小姐很快便得知基蒂决心去当家庭教师的事了,想到要和这样一位姐妹兼朋友分开,她感到非常遗憾,她和伊丽莎白一样劝基蒂再考虑一下,认为事情并没有发展到非如此不可的地步,因此她对她的好姐妹说:

“听我说,基蒂,你不知道当一个家庭教师会有多么不自在,你的学生也许天生愚钝,也许过于贪玩不愿用功,但只要她的学业没有什么长进,所有的错误就都是你的,相信我,那并不是一条令人愉快的出路。倘若早知道你有这个打算,我就不会给你念那则广告了。”

“即使没有那条广告,我还是会想别的办法,总之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基蒂对于自己的选择丝毫不动摇。

“你真的相信斯宾赛先生会娶安妮,而不回来找你吗?”

“我不知道,”基蒂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他会回来找我,可那又是我所害怕的事,我不能害他失去继承权,你没听到你的姨妈说吗,假使他能够在他父亲面前回心转意,那么未来的爵位和财产依然是他的,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权利,是他应得的,我不能让他为我放弃这一切。”

“难道为此娶安妮为妻也是他应得的吗,如果他就这样娶了一个他不爱的人,即使拥有爵位和财富,又怎么可能幸福快乐呢?”

“幸福快乐对于一些人来说,只是一种奢侈的愿望,你没有尝到过失去一种生活的滋味,乔治安娜,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从前也不知道失去一种生活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由着自己的性子让自己感觉快乐才是生活的重中之重。可是那一切都回不来了,随着我父亲的去世而消逝了,尽管现在我们依靠你哥哥和彬格莱先生的照应,生活上并不缺少什么,但从前无论我们家在权贵们面前有多么渺小,也从来没有人讥讽我们是靠着亲戚的救济生活,可现在,我甚至不能去反驳这样的羞辱!我不能在自己的生活落到这样一种地步之后,再把他从云端里拉下来,他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所以你就决定躲开他?可我倒觉得他是那种宁可不当继承人,也要追求爱情的人,他一定会来找你的,无论你是在德比郡还是肯特郡,都没区别。”达西小姐说。

“你这样想吗?”

“是的。”

基蒂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然后轻轻地说:

“其实,在我内心深处,也不是没有过如此幸福的憧憬,想象着他朝我走来,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想要娶我为妻,希望我不要介意他是一个既无爵位又没财产的单身汉,然后我会非常高兴地对他说我愿意……可是,唉,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一旦他尝到了失去的滋味,就会明白爵位和财产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了……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达西小姐听了基蒂的话,内心有所触动,不过,就她而言,目前只能凭想象去理解基蒂的话,而不可能切身体会到那种感觉,但至少,她已经明白了基蒂的意思。见基蒂去意已决,心知劝不动她,达西小姐便又问道:

“至少你会等到圣诞节后再离开我们,对吗?”

基蒂微笑着说:

“我想这件事在圣诞节前还定不下来。”

“我会想你的,到时候我就得为了要见你而不得不跑到姨妈家里去做客,你知道我有多么不喜欢和她待在一起,”达西小姐说,“可是,你要去教书的安德洛克庄园偏偏就在肯特郡,紧挨着罗新斯,看来我必定要经常去拜会我的姨妈和安妮表姐了。”

“我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聘我呢,也许他们根本不屑于我的学识,那样我就得另找人家了。”

“这你可就谦虚了,在我认识的年轻小姐里,还没有谁的英文水平有你这么高,对了,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前天刚刚写完,”基蒂垂下眼睛,“我打算把它寄给诺兰公爵夫人,但愿她会在百忙之中读上几页,假如她能够给我提出一点建议,或是批评,让我得以继续写作,兴许我又能找到另一条独立的道路了。”

“我想她会给你一个不错的评价,而你将会成为一个作家,我有这方面的预感。”达西小姐说。

“你对我真是太过奖了,乔治安娜,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因为你的鼓励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倘使我的作品不被人赏识,只要想到你说过的话,我就不能气馁,就要坚持写下去。”基蒂说。

关于斯宾赛先生的继承权,以及基蒂打算去当家庭教师的事,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才算结束这个话题。

这天晚上,伊丽莎白在房间里休息,达西先生坐在她的床边为她读一本书。彬格莱夫妇、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坐在客厅里听达西小姐弹钢琴,达西小姐弹累的时候,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就指示曼丽也去弹一曲,曼丽虽说很想展示自己的钢琴才艺,但遇到像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这样既挑剔又不会真心赞扬人的贵夫人,她头一次带着怯意走到钢琴跟前,小心谨慎地弹了一曲。贝内特太太则坐在一边,一面听琴,一面做针线。基蒂原本也在客厅里坐着,可由于心事繁多,她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于是起身往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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