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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1)

平心而论,基蒂虽然不喜欢这座庄园的女主人,但单就景色而言,罗新斯的园林却是很值得欣赏的,尽管眼下并非花团锦簇的夏季,但春天已然现出青青之色,又兼是个晴天,而傍晚也还没有来临,阳光就使这里的草地和许多相得益彰的古树看上去十分美丽。假如表兄柯林斯先生的嘴里曾经说出过什么还算令基蒂表示赞同的语言的话,那也只有他对罗新斯庄园风景的赞美了。不过,若与彭伯利比起来,罗新斯却没有一个能够倒映近处树林和远处山坡的人工湖,而且由于地势十分平坦,缺少了起伏的动感之美。然而无论如何,基蒂有着一双能够发现美丽的眼睛,连家乡哈福德郡的普通树林都能在她眼里焕发出别样的秀色,那么眼前罗新斯的华美建筑和它周围的绿地,就更加令她赞赏不断了,而且看到了这样一种她此前并未见过的景色,也使她对来到这里做客的无趣感下降了一些,心里思忖着,至少就观赏景致而言,这趟外出还是不虚此行的。

马车在罗新斯大厦门前停下,基蒂又一次欣赏了一遍这四周的景色,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安妮说过的话,心里不免微微笑了一下,倘若凯瑟琳·德·鲍尔夫人知道安妮打算在她离世后把整座庄园捐给修道院,真不知道这位夫人会作何感想。

仆人前来带领他们进入大厦,先是穿过一间外室,然后才到了内室,这里的墙壁上装饰着大幅名家油画,地上铺着上好的地毯,壁炉看上去果然金碧辉煌,里面火焰跳跃,把房间里烤得暖暖的。假使基蒂之前没有去过彭伯利,她兴许就会被罗新斯的豪华怔住几秒钟,但她却是在彭伯利做过客的,经历过了一个更加华美、更加艺术的洗礼,所以这时再领教罗新斯的华丽时,就不会感到吃惊了。

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和她的女儿正坐在软软的长椅上,见到客人们来了,就屈尊起身相迎,而在她们身旁,如伊登太太所说的那样,站着梅森先生。由于宾主相互认识,所以不需要谁来引见谁、介绍谁,大家都一并落座,并照例要开始一段闲谈。安妮就像她一贯表现的那样,表情淡然,极少开口说话,不过她见到基蒂,却给了基蒂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基蒂同样报以这样的微笑。伊登夫妇赞美了这个房间,看来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客套了,梅森先生就接过了他们的话,把房间里的各个摆设夸赞了一番。看得出,对于这些赞美,女主人是经常听的,但她依旧听得十分高兴,表情明显很得意。伊登小姐不安分地坐在基蒂身旁,基蒂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顽皮。

一段寒暄和闲聊之后,夫人就把目光转到了基蒂身上,说:

“贝内特小姐,看到你独立起来,我很高兴,家庭教师的身份非常适合你,而我听梅森先生说,你在教堂的表现十分沉静,这跟我从前对你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变,看来,认识现实,的确能够使人安分守己,而我对安分守己的姑娘,总是能够多几分赞赏。”

“是的,贝内特小姐是教区姑娘们中的美德典范,她对待职责兢兢业业,对待上帝也十分虔诚,举手投足又体现了良好的教养。”梅森先生说。

“我已经听了很多你对贝内特小姐的夸奖,现在就让我自己来判断吧。”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对梅森先生说道。

“是的,那当然,夫人的判断力总是那么正确。”

对于如此无礼的评头品足,基蒂感到十分恼火,假如是在彭伯利,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她定然会愤而反击,声明自己的人品性格还不需要由他们来评价。但这时她必须考虑到伊登夫妇,因而不便与罗新斯的女主人和那位梅森先生发生争执,想到这里,她被迫忍耐了下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安妮这时朝她看了一眼,眼中充满同情,并且像是在说,看,你知道了吧,这就是我母亲,除了受她布施的牧师,还有谁能够受得了她呢?

梅森先生张开了嘴,他又要说些什么了,此时安妮破天荒地开口了,抢在梅森前面说道:

“今天还有一位亲戚要跟我们一起吃晚饭,他应该很快就到了,就是我的表兄费茨威廉上校,这次要在这儿住上几天。你见过他的,贝内特小姐,我知道他和他的朋友亚瑟少校在彭伯利做客时,你也在那儿。”

“没错,他们俩都是给人印象很好的真正的绅士。”基蒂说着,对安妮投去感谢的一瞥。

得知费茨威廉上校也将来共进晚餐,伊登先生适时地把话题转向了那些有军职的绅士们,伊登太太也表现出了对这个话题的莫大兴趣,而他们的女儿伊登小姐虽然只有9岁,却也不甘寂寞地问这问那,由此就把他们的女家庭教师从权贵的审视中解脱了出来。不久,费茨威廉上校来了,他一走进这个房间,大家又免不了进行了一番见礼和问候,而他看到基蒂,也特意与她寒暄了几句,于是这许多无关紧要的闲聊便一直持续到仆人进来通知晚餐就绪。

罗新斯的餐厅,也是一间金碧辉煌且面积很大的房间,在装饰方面与彭伯利不相上下,使用的餐具也同样精美昂贵,加之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很喜欢炫耀这里的高贵生活,所以繁琐的就餐礼仪一样不少,每一个就餐者的身后也都站着一名训练有素的沉默的男仆,时不时地进行各种服务。凯瑟琳·德·鲍尔夫人坐在长餐桌的上首,其余的人按照社会地位高低排序而坐,这种排序对夫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她崇尚上流社会的等级秩序,更热衷享受高高在上的荣耀感。在这个排序中,基蒂自然坐在最后面,梅森先生在她对面,费茨威廉上校坐在她的身旁。晚餐开始了,菜肴的精美是毋庸置疑的,仆人们的服务也是精准和上乘的,但这并不说明罗新斯的女主人有多么热情好客,她只是一个渴望拥有观众的权贵罢了。

餐桌上不能没有谈话,无论是主人还是宾客,都知道那样将是尴尬和无礼的,于是作为客人,伊登先生对近期在伦敦待过的东道主及她们的亲戚费茨威廉上校问了个相当常规的问题:

“伦敦有什么新闻吗?”

“伦敦时刻都有新闻,只要你待在那里,总会听到或者经历这样那样的新闻,”费茨威廉上校答道,“大剧院里来了一个新的女演员,演了一场《仲夏夜之梦》中的仙后,就受到了贵族们的热捧,报界因此为她付出了好几个整版的油墨,把她形容成一个天才。哦,我并没有去看她的演出,我只是读了有关她的报道。”

“我倒是喜欢钢琴方面的新秀,那位年轻的钢琴家,虽然之前没有名气,但在开了一场个人演奏会之后,就被许多内行记住了,”凯瑟琳·德·鲍尔夫人说,“以我的鉴赏水准来看,他也的确当得起这样的荣光。不过就像我常常说的,假如我的安妮身体好的话,以她的天姿,一定会弹得比他更好。”

安妮听到母亲又一次这样提到她,免不了又把头低了下去。凯瑟琳·德·鲍尔夫人没有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她接着对伊登夫妇说:

“假如你们想把女儿培养成钢琴高手,以后最好能从城里聘请一位专门的钢琴教师。”

“谢谢夫人的指点,不过,我们并不觉得黛娜会有德·鲍尔小姐那样的音乐天分,那种天分可不是人人都会有的,倘使她有的话,我们自然会为她好好打算的。”伊登太太说,她的话很巧妙地坚持了自己的观点,又顺便让这里的主人得意了一回。

在凯瑟琳·德·鲍尔夫人主导有关钢琴才华的话题时,费茨威廉上校就近与基蒂攀谈了起来,两人因为同时在彭伯利做过客,相互间已经很熟悉了,因此闲谈起来也十分自然。费茨威廉上校先是向基蒂祝贺了达西夫妇喜得继承人,又问了一些他们安好的话,基蒂则把话题转向了他在伦敦的生活,说道:

“我收到温斯顿小姐的一封信,她提到在伦敦时见到了你和亚瑟少校。”

“是的,我们在多个社交场合都见过面,温斯顿先生还邀请我们去他们在伦敦的住所里用过晚餐,他还举办过一个小型舞会,我和少校也都受邀参加了,而在一次由诺兰公爵夫人举办的舞会上,我们也都有许多交谈。伦敦是一个热闹的地方,人们总是会在这样那样的地方见面。”

“我可以想象出来,”基蒂说,“温斯顿小姐还好吗?”

“嗯,她很好,”上校听出来这个问候的弦外之音,他知道在彭伯利时,他对温斯顿小姐的特殊好感已经被好几个人看在眼里了,但他也能够感到基蒂话语中的关心之意,只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出乎她的好意和意料,“她一如既往地自信和有风度,虽然伦敦的天气使她的身体不像在彭伯利那样舒适,但她还是参加了很多社交活动,哪怕有时她一支舞也不跳,只是坐在一旁跟亚瑟聊天,我想他很喜欢她,而她明显也对他很有好感。”

“可是,我还以为……”

“哦,不,你知道,有时候人们可能会转变他们的喜好,会发现草莓比他们从前一直爱吃的苹果更对他们的口味,或者,他们其实并不那么爱吃苹果,”他低声说,“当然,我并不是说少校在这方面没有念及朋友的情谊,他先前一直是很体贴我的,但我后来对他说,那样做会使我感到内疚,让我有一种负罪感,而且也是对温斯顿小姐的不尊重,因为无论我们有何种感受,她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基蒂听到这样的消息,果然很惊讶,她本想对他说一句“我很遗憾”,可内心里又很为温斯顿小姐和亚瑟少校感到高兴,他们都是她眼中品性良好的淑女和绅士,是她的好朋友,这样一想,她又无法觉得遗憾,倘若他们两个真的走到了一起,那应该是一桩非常美满的好事,同时也能打消她曾拒绝过亚瑟少校求婚的隐隐歉意。

“你无需为我感到遗憾,”费茨威廉上校自己把这话说了出来,“我也觉得我曾经的情感是不太真实的,亚瑟和她更有共同爱好,他对艺术更加有品位,而她正好又热爱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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