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蛮看了他几眼，勾起嘴角，眨着眼睛提起裙子跨过门槛，对着里面那个一身华美长裙的美妇人甜甜唤道：“二娘。”
美妇人愣了愣，转头看向正向她走来的小蛮，小蛮本就是戴家最小的孩子，又很会说话，美妇人自然也是最喜欢她的，见到她后满脸愠怒一扫而空，她从檀木椅上站了起来，弯腰看向小蛮，笑道：“小蛮这是怎么了？不在屋子里背书，又偷懒。”虽是这般说话，语气却毫无责意，反而还满是疼爱。
小蛮扬起灿烂的笑容，看着她说道：“爹爹让背的诗小蛮已经全背下来了。”她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红装少年，他恰正静静地看着她，视线相碰，他便看向他处。小蛮又转回头去，看向美妇人，娇脆的声音道：“二娘，这个哥哥上次画了小蛮，可好看了，二娘能让他再画画小蛮吗？”说时，视线时不时瞄向他。
红装少年身子微微一顿，绝美的凤眸波澜不惊，他没有说话。
美妇人直起腰，看向他，想了想，脸上犹豫褪去，她笑着说道：“凤小公子要是不介意，便画画三小姐吧，薪俸还会照数给你，分文不少。”
小蛮偷偷看向他，扬了扬眉，扮了个鬼脸：“看到了吗？我在帮你呢！”
红装少年怔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像是不知该怎么回应。他顿了顿，看向美妇人，淡淡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于飞画工尚浅，怕画不出三小姐的神态。”
小蛮瞪起了杏眸，她在帮他他竟然不理会？
美妇人抿了抿唇，小蛮抢在她没说话之前抬头看向红装少年，笑道：“哥哥要是画好了，小蛮可以给哥哥好多好多金子。”说着伸手掏着袖口，抓出一只绣着桃花的荷包。
小蛮低头看着这荷包，这是二姐绣的，她一直用到现在，二姐做起女红来比大姐还在行呢。
红装少年闻言眉头轻蹙，在心底暗想，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以为用钱财可以打发一切吗？
小蛮见他不说话，只当是答应了，她笑眯眯地将荷包塞到他手里。
他低下头去，并没有接下荷包，视线落在小蛮脸上，仅一眼便怔了一下，杏眸静静地看着他，粉唇微张，仿佛一朵盛开的桃花，那灿烂笑颜下竟隐藏一丝落寞。
他一拂袖，看向美妇人，淡淡道：“那便试试吧。”
小蛮看着他，脸上泛上喜色，她低头看了看荷包，见他没收，便又塞进了袖口。
美妇人笑得欢颜，先前他的过失也不再提及。
自那以后，小蛮没事便去找他，开始他一言不发，对她的所作所为都漠不关心，再后来也偶尔会说上两句话，兴许是他的性子所致，他竟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小蛮拉他出府他也不去，好像有些排斥人群似的。
这日，天晴风暖，万里无云。
藤蔓顺着木窗攀延而上，雕花木栏上开着几朵牵牛花，小蛮趴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庭院。
闲庭花色好，此话一点儿不假。戴府不大不小，庭院却种满了桃树，一开窗就能看见满树盛开的花朵，也的确是道赏心悦目的美景。
一道红影落入视线，小蛮站直了身子。
红装少年依旧是一身红色长袍，及腰墨发用一根红绳系起尾部，只要一走动，长发便跟着轻摆，长长的袖子落下，露出一截绣着银织脚的边，他的手很好看，尤其是提笔时的样子。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荡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又怎便把全身现……”小蛮转了转眼珠，勾起嘴角，背着之前学来的词。
果然，红装少年的视线被引了过来，二人隔窗对望，小蛮趴在窗前，冲着他灿烂地笑，道：“你说我可有背错？”
绝美的凤眸静静地看着她，像是一潭深水，遥不见底。他淡淡道：“最后那句，可是自己改了？”
没想到这也被他看出来了。戴小蛮有些诧异地张大了嘴巴，她理了理袖子，歪头看着他，笑道：“是啊，是我后来改的。”
“不到庭院，怎知春色如许。”他淡淡一笑，宛若深潭轻轻荡漾开，有种昙花一现的惊艳。
小蛮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敬佩，她还以为他只会画画，原来也是懂得一些诗词的。
那抹笑很快便消失在嘴角，他转过身去，欲要继续向前走。小蛮忙叫住他，大声道：“我，我想学画画！”
步子停下了，他明显有些讶异，转过头来，淡淡道：“可是当真要学？”
小蛮没想到他会理会她，面上一喜，忙点头道：“当真要学！”
他敛下眸子顿了几秒，而后缓缓走过来，走至窗前，静静地看着她，道：“你可知作画需要什么？”
这她当然知道，不光是她，估计苏灵那小丫鬟都知道。小蛮扬了扬脑袋，得意道：“当然知道。笔、墨、纸、砚，可对？”
那双凤眸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就在小蛮疑惑时，他淡淡道：“错了，需要身心投入。”
小蛮眨了眨眼睛，小声道：“那我也没说错呀，没有笔、墨、纸、砚，怎么作画？”
他静静地看着她，淡淡道：“是没错，但若身心分散，是作不出好画的。”须臾，看了眼小蛮身前的书本，他又道：“你背了这么多书，可知道自己都背了些什么？”
小蛮怔了怔，她背了这么多书，也确实没有在心里留下什么，她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作画亦是如此，笔者，意也，意到即笔到焉。无意如何下笔，我可有说错？”他看向小蛮，那双凤眸仿佛已经望进她的心底，他轻道。
小蛮怔怔地点了点头，而后又飞快地摇了摇头，道：“没说错……”
他忍不住笑了，绝美的凤眸潋滟着春光，颈间一缕青丝随风拂面，竟让小蛮看呆了。
“那便去拿纸笔来吧，我在亭子等你。”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下一抹红影。
小蛮好久才回过神来，只觉得那红装少年笑起来十分好看。
反应过来后，她忙翻着纸笔，夺门而出，将欲要进来的苏灵小丫鬟吓了一跳。
“三小姐你要去哪儿？”苏灵眨了眨灵眸，看着小蛮抱着纸笔飞奔而去的背影，大声问道。
小蛮头也不回地说：“我要去画画！”
苏灵瞪大了灵眸，忙低下头去，咬着手指。
三小姐何时变得这么勤奋了？老爷得多高兴！
小蛮抱着纸笔绕过庭院来到亭子前，好远就看见翻飞的亭纱后那道红色身影。
那道缥缈红影似乎也发现了她，抬起头向她看来，绝美的凤眸淡淡如烟，那一眼，就像是不存于世间的一霎。
绣鞋轻点，发丝随风浮动，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喜意，加快了步子。
自那以后，小蛮便与他形影不离，不论是学画，背诗，抑或是嬉耍。
那双总是不冷不热的凤眸在无形间渐渐淡去，最后化作一道寥寥的形，停留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
周围是一片黑暗。
忽然，一道金辉落下，紧接着眼前渐渐出现光亮。
戴小蛮怔了怔，她转身看去，只见脚下黑暗正在向外散去，最后化作一片青山。
戴小蛮抬起头，细雨靡靡，漫山遍野种满了花枝，那些花枝还未绽开，都是花苞。一道红影正缓缓走在花田中，一头墨发披散在身后，一根红绳轻轻系起发尾，红袍随风轻动，向后拂去。
他是谁？
那抹红影静静地走着，并未察觉到她的出现。
戴小蛮张了张嘴，还未说话，脚下的一切又向外变化蔓延，随即化作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庭院。
这里又是哪里？
直到那片青山和红影完全消失，戴小蛮看向周围，忽然愣住了。
深深庭院，杨柳炊烟，莲池假山……无一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戴府？
一道小小的人影飞快从眼前闪过，戴小蛮低头看去。
只见一个一身粉黄色罗裙、约莫五六岁大的小丫鬟模样的孩童正哭着着急地向着一处跑去。
“三小姐……三小姐……”
她是谁？三小姐？
那抹小小的人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脑海中快速闪过一张熟悉的稚嫩面孔，杏眸轻颤，戴小蛮忽然想起。
那……可是小时候的苏灵？
戴小蛮加快了步子跟上去，脚下的离离芳草却忽然变了。
那碧蓝的天空，明媚的阳光，一瞬间消失不见，取代的是灰暗的天，黑云压得很低，时不时响起雷鸣暗涌声，狂风卷柳，将木窗吹得发出巨大声响。
这一切都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伴随着一声“轰隆隆”的雷鸣，倾盆大雨瞬间浇下，戴府的下人们纷纷加快步子躲雨，戴小蛮低头却发现自己身上并未沾上雨水，这是为何……
“老爷！老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