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别的服务生端了甜品过去，瞬和艾樱的视线连到一起，男生绕过桌椅走过来。
“你收拾好东西，我去请假，我们现在就走。”他说。
之前在马路边撞见的一切，原来他已知晓。艾樱点了点头，她的确不能保持理智地一直看着眼前那个女生。艾樱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在商场看到她挽着爸爸手臂的样子，浮现出在街边隔着玻璃看到她仰头亲吻爸爸脸颊的样子……很难过。
时间才八点。
车站人很多，排队刷卡后随着人群下了电梯，狭窄的空间内，呼出的二氧化碳让气温升高，那份暖意带着陌生的味道涌入艾樱的身体。3号线人很多，两人站在站台等。谁都没有说话。
“你家里一直没有人吗？”瞬突然问。
“嗯。”艾樱轻声回答，仰起脸对着男生笑笑，“我快忘记上次和爸妈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安静了一会儿，艾樱无聊地踢着脚下的一张碎纸屑，然后听到瞬的声音：“那去我家吧。”
换乘了2号线，过了四站停下来。跟随着男生拐了几次弯，从闹市进入居民区。小区里的大婶直勾勾地看过来，艾樱就脸红地贴男生更紧一些。
倒是和传闻中不良少年的身份完全符合，杂乱的地下室里，墙壁上很多夸张的涂鸦，冬日的地面很潮湿，灰白色的墙壁上有很多石灰脱落的痕迹。桌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男生的书和吉他之类的，还有一堆机器人玩具。艾樱想笑，不过视线移开一点，看到男生的床，顿时又满脸通红。
瞬弯腰拿开了椅子上堆放的衣服，腾出点空间让艾樱坐。
“你常常带女生回来？”她忍不住问。
男生突然靠得很近，脸上是邪气的笑：“你想听我说你是第几个？”
“开……开什么玩笑。”太近了，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饿了吧？我去做饭。”瞬已经转过身去了。
可恶，每次都被吓到。
用冰箱里仅有的食材做了意面，艾樱吃了一口，顿时闭上眼睛感叹“太好吃了”。长得帅有点坏很温柔还会做饭，完全就是偶像剧里的男主角，直戳艾樱心脏啊！有这样的男朋友真是赚大了！
“慢点吃啊你。”看着艾樱像小猫一样吃得到处都是，瞬又好气又好笑地找了餐巾纸递给她。
“太好吃了嘛，想不到瞬还会做饭啊！”
“想吃的话，以后随时都可以来。”
因为知道你一个人，所以随时都可以来，我会做饭给你吃。
“嗯。”听到这句话，艾樱低下头，鼻尖酸涩得厉害，眼眶红彤彤的。
然后稍微多知道了一些，瞬也是一个人在外面生活，说是父母都不在了，具体原因艾樱没有多问，不想去戳他的伤口。
“说起来我们很像。”瞬在洗碗的时候说。
一个人长大、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面对所有一切，绝对很寂寞吧。如果是自己，会常常哭得说不出来话吧。瞬可比自己坚强多了。
水龙头哗啦啦流着水，男生好看的手指擦着碗，不算亮的灯光打在他低垂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艾樱就看不清他的脸了，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凉凉的一片。忍不住从背后环抱着他。
“瞬。”艾樱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艾樱感受到男生瘦弱的身体僵直了一刻。
“嗯，如果你这样希望的话。”
全身都被泡在酸楚里，泪腺不受控制地崩溃，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把男生的后背打湿了好大一片。就是想哭啊，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等哭完了，世界会重新亮起来，去迎接崭新的属于Forever的童话。
那时候的艾樱，还从未想过瞬为什么会突然提出交往。
或者说，故意不去深想。
2号线和3号线
寒假来临前，矢野市几所学校共同举办的辩论赛在远景中学举办了决赛。艾樱被学生会部长的雅子拉着一起去凑热闹，美其名曰“矢野中学的亲卫队”，做着一些端茶递水的跑腿工作。
比赛完和雅子会合后一起出校门，在远景中学的门口，竟看到了瞬。他脸色很难看，而正拉着他手臂纠缠的女生竟然是爸爸的小情人。艾樱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沉下去，恍恍惚惚，有入梦的错觉。
雅子凭着广阔的人脉稍微打听，真相的脉络便清晰起来。
——拉着瞬的手的女生是凌音，远景中学高二的学生，众所周知的另一个身份是瞬的前女友。
——传说中自杀过、为瞬堕过胎的女主角。
——抛弃了瞬，又不愿真正放他走的女生……
——是瞬最喜欢的人。
于是明白了他当初跟自己交往的原因，明白了他带自己回家做饭给自己吃的原因，明白了他对自己温柔的原因。才不是什么“失恋是很不酷的事，所以我们都不要失恋比较好”，才不是“我们很像”，才不是“如果你希望的话，那就一直在你身边”……通通都不是。他只是因为喜欢的人破坏了你的家庭，所以觉得亏欠你，可怜你，想要补偿你。
偏偏这让你最心痛，却又心痛得不能有任何怨言。
他是个大笨蛋，而你也是。
隔着远景中学大门的铁栅栏，艾樱觉得手脚失去力气。瞬的目光看过来时，她从里面看到的是满满的悲哀。可是她走不出去，没有勇气去推开正拉着他手臂的凌音，没有勇气和他再对视一眼。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如果当时自己再有勇气一点，再多喜欢他一点，再坚强一点，冲出去帮他从凌音的纠缠里挣脱出来，也许一切就是另一番模样。
可当时的她，只是站在那里，和瞬悲哀地对视，任晶莹的液体跌出通红的眼眶。
和智分手时，艾樱觉得世界变得很灰暗。而和瞬不再见面的日子里，却一次又一次在半夜流着眼泪醒来，心很痛，为自己，也为瞬。
艾樱心疼他，很长时间没有再见面，不是不愿，是不敢，大概一见面自己就会哭得停不下来。毕竟凌音不是和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前女友的关系。
关于那天的事也没有谁主动提及。如何说都会伤人，唯有躲着不见。仿佛不去戳破那一层透明的界限，时间久了再见面时一切就被掩盖过去了。
可世事往往是——你放开一次，就永远失去了。
寒假过去一半，父母的冷战还在继续。
原本说好的离婚依旧每次都会跟艾樱提起，只是两人却从没碰到过一起。艾樱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
妈妈隔天回家里取东西时，碎碎叨叨地又在她耳边埋怨起爸爸的种种不是。艾樱心灰意冷，也无力再去做任何劝阻。
“你们离婚吧，大家这样只是互相折磨。”
“离婚是迟早的事。”完全注意不到女儿的绝望，妈妈从橱柜里翻出几件大衣塞进箱子里，“他在外面有女人就算了，我知道他只是玩玩，但突然给我搞那么大个女儿回来，无论如何我也绝不妥协……小樱，你那是什么眼神？”
“妈妈，你刚刚什么意思？”艾樱头脑发热得一塌糊涂，“你是说那不是爸爸的小情人，是……私生女？”
“艾俊疼爱那个野种意味的不是分家产，钱我也不在乎，但那是真正的背叛，我绝对不允许！小樱？”
女人面前前一刻还在的艾樱，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听到客厅里传来门关上的声音。
连外套也忘记拿的艾樱在1月飘着雪的大街上奔跑。扑面而来的寒流、喧嚣的人群、心痛的感受……此刻全然被艾樱抛在身后。跌跌撞撞挤过车站内汹涌的人流，在3号线的电车内被挤得脚快离了地，最后气喘吁吁地推开Matsu的玻璃门，汹涌而入的风吹得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正擦着杯子的男生回过头来。
所有被误解的事，全部想要告诉你。
“就为了说这些，大冷天不穿外套就跑过来？”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放到艾樱面前，然后盯着她，“先喝一口驱寒。”
“好烫。”刚沾到嘴唇就吓退回来，“瞬你故意整我！”
男生径直端起来喝了一口：“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快喝，我可不想日后被流着鼻涕的人埋怨。”
艾樱捧回奶茶乖乖地慢慢喝，刚刚瞬直接就喝下去了……真是的。
“你脸红什么？”他却一点不明白。
“间接接吻什么的，会让人血液沸腾的啊。”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了出来。
结果脑袋上吃了一颗爆炒栗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跑来告诉我这些？”
——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回到喜欢的人身边。这些话说不出口，艾樱闷闷地回答了一句：“你管我！”
接下来的半天，瞬只是在甜品店里继续擦着杯子，或者招呼客人。原以为他知道误会以后会跑去找凌音，毕竟……是那么喜欢的人。此刻的他又在想什么呢？
艾樱傻乎乎地望着依然留在店里的他，心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如此看他，不禁又悲从中来。
等瞬下了班，两人一起走出Matsu。瞬将自己的黑色外套穿在艾樱身上。想说“你也会冷”，才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等待电车的时间，望着3号线对面矢野通往横垣的电车，瞬才终于开口说：“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去又为什么走回来吗？”
艾樱摇了摇头。
“凌音那个人，大概是从小寄宿在陌生家庭吃了很多苦的缘故，胆小自卑，渴望幸福又不满足，脑子不够聪明又常常耍些小心机，分分合合好几次，她惶惶恐恐回来的模样总是让人放不下。”瞬苦笑，“横垣是我和她一起去过的地方，留下很多回忆的地方。那时候的我以为，去了再走回来，就可以和过去告别，从此不去想她。”
我知道，用了几年的手机都舍不得更换的你，做不到。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想着就这样简单地生活下去也可以。”
我知道，但真正放不开的是你。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这些日子以来我最轻松的时候……但看到她哭，果然还是放不下。”
我知道，所以由我来说再见。
“我有一个请求。”
“嗯。”
“接下来我们背对着离开，你坐2号线去找她，我坐3号线回家，谁都不要转身。而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要是微笑着的。”
“好。”
“小樱。”转身前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声音轻得让她快要流下泪来，“以后不要轻易再哭了。”
肩膀上传来他的温度，微微前倾，整个人便跌进他的怀抱。艾樱觉得体内的寒冷在那一刻被他的体温赶走。瞬的身体很单薄，伸长手轻松地环抱住他。他身上的味道她至今仍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固执地认为那是蓝天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感觉，并不需要去深究。他的怀抱好温暖，似乎以后的自己都不会再感觉到寒冷。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沉溺，在告别的最后。
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内心，所以不得不放手。
背对着转身，一步一步向前，绝对不要回头。
瞬进了2号线的车厢内，转身的瞬间才发现艾樱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双眼含泪地凝望自己。他心里一动，想要跳下车来，电车门却在那一瞬间合上。艾樱朝他喊着什么，他已经听不清，被风吹散了。
电车呼啦啦地向前行驶。
你听见了吗
独自出门的某一天，同样站在3号线的站台。对面的电车进站，那一刻艾樱毫不迟疑地跳上了矢野通往横垣的电车。没有山羊突然闯过运行线，没有电压不稳，没有突如其来的保龄球砸伤自己的脚，电车行驶在安静的旷野，窗外的雪原在视界里一闪而过。
之后沿着运行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城的方向走。
你所经过的地方，这次换我来告别。
天空还飘着小雪。它们小心翼翼地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艾樱的头发、面庞、脖子、肩膀、蓝色呢大衣，全部成为盛放那些白色六角花朵的地方。美丽的时间总是短暂，一会儿后花朵变成水滴，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留下一小片凉凉的水渍。
在曾经遇见他的茫茫雪原，视线拉远，艾樱瘦弱的身躯变成微小的点。
消失不见。
告别是重新相遇的开始。
瞬，将来有一天，如果你累了倦了放弃了，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一定等你回来。”
感谢我不可以住进你的眼睛，所以才能拥抱你的背影。
—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