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肩头垂落的银色发丝如月光一般，扫过混沌眼皮，凉凉若水。
当伏羲想更进一步时，一团噼哩啪拉闪着雷光的灵气冲面袭来。他侧头险险闪过，身后不远处传来轰鸣，海水激荡起猛浪，浪花打湿了他背上的衣裳。
参天如林的阎浮古木亦被海浪的余波撼动，震了一震。
混沌犹抬着手，保持着刚才丢雷球的动作，戒慎地盯着他。
“怎么了？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么？”伏羲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想摸摸对方眼下的妖纹。
混沌下意识往后摆头，躲开了少年仿佛带有热力的手指。
“……你、你想做什么？！”
伏羲笑嘻嘻地，“你不是想与我孵蛋么？我在教你做孵蛋前的准备呀。”
“蛋从哪里来？”无父无母的大肉虫子问了普天下爹娘们都会被问到的一个问题。
“就是我方才对你那般。”
“这样就能生出蛋来？”
“嗯。所以你看，说不定你腹中已经有我俩的蛋了。”
“哦？”混沌懵懵懂懂。“可是本大王见过那些山间雄雌二**合，它们却说，必须将雄兽的【哔——】放入雌兽的【吡——】中，方能阴阳和合，孕育结胎……”
当年同为上古凶兽的饕餮风流不羁，以男男双修之法采阳补阳，与小牛魔胡混时正巧被大肉虫子撞见。他虽色胆包天，凶戾冷酷，对于这条笨拙的大肉虫子却称得上和蔼。饕餮强令俊秀的小牛魔幻化为小母牛模样，于混沌面前上演了一场动物春宫秀，旨在教会大肉虫子如何生一堆小虫子的正确方式。
正好，大肉虫子又是好奇宝宝一枚，便问得仔仔细细。
“原来你是知道的，阿宅。很好，很好。”伏羲连连笑着点头。原本想诓住他占些便宜，看来是不成了。
少年并不是在夸他博闻，大肉虫子却颇为自得地昂起下巴，盘腿坐在散开的莲纹黑袍上，眼睛亮亮地盯住他。“那是自然，饕餮教过我的。”
“那你可知，物有类分。饕餮一族与我白蛇一族，虽然都是从蛋中爬出来，但如何生蛋、孵蛋，终归还是有些不同的。我有特别的生蛋秘技，确实与你知道的那些是不一样的。”
伏羲继续一本正经地哄他。
“特别的生蛋秘技？”混沌摇了摇头，“本大王已经有蛋了。我们要孵的是猴子蛋，生或孵饕餮蛋、白蛇蛋什么的，都不是本大王所需要的。”
“猴子蛋？你说了半天，怎不见你拿出来与我瞧瞧？”
“……”混沌恍然顿悟，开始苦思自己究竟将猴子蛋藏到哪里去了。此时他才发觉，他连自己是何时开始化形、如何化形成人的，在脑中都搜寻不出相关的记忆来。
他抠着爪子，一边苦思，一边苦恼。
伏羲笑了，拉过他那双无法化形如常人，黑黝黝裹着一层薄薄皮肤的鸟爪。
一颗卵石滚入大肉虫子掌间，上面隐隐散发着它熟悉至极的气息。正是多年前那颗巨大的石头蛋蛋，被混沌压了三千年，又得了受伤的伏羲的几滴血，其中不知何时开始孕结了石胎。
虽不知到几时才能修得正果，但有了这簇小胚芽，也不过就是坐等时机成熟的事了。
伏羲掉头来找混沌前，先回去傲来山间一趟，摘了他爱吃的桃儿，连同他一心念念的“猴子蛋”打包带走。但凡有可能勾起大肉虫子一丝过往回忆的物事，他通通都打包丢进了随身法宝——百物袋中。
交叠的手掌肌肤间逐渐有温热在蔓延，混沌好不容易平息的心潮再度翻涌起来。
“我的‘猴子蛋’怎会跑到你手上？”
“你真的全都忘了吗？这是你赠予我的定情信物啊。”伏羲眼不眨心不跳地说道。
“定情信物？我送给你的？怎么可能！猴子蛋是我的宝物，我怎会将它送给旁人！”
“你将自己心头所爱赠予我，自然是因为，在你心里，我不算是旁人。”伏羲几乎都要将自己说服了，大肉虫子仍是不信地盯着他，脸上的神色，傲慢，冷肃。
少年轻轻拍抚混沌的爪子，拢合着婴儿拳头大的猴子蛋，拿到嘴边嘬了一口，湿湿的，“啪”一声，可响亮了。他蹙起细眉，继而，像是终于按捺不住笑意一般，伏羲缠在他身上的蛇尾晃动着，带动全身哈哈大笑起来。
一片混沌的脑中忽然掠过一幕景象，是半人半蛇的少年趴在云头，微笑着托腮俯瞰大肉虫子，白净的掌心托着一颗甜桃，递至它大张的嘴边。
那是许久许久之前发生的事了，在他们初初相识之时。令混沌即使是在渡化雷劫之力之后，忘了许多不开心的前尘往事，独独还记得这一幕。
一颗主动送到嘴边的桃儿。
连受过它庇护的小莲花与小菩提长出双脚之后，立马就跑得没影没踪了。
他是第一个不嫌弃它丑陋虫形，喂它吃桃的少年。
犹记得那日，少年一落地，它如肉山压倒，连人带桃舔湿全身，直把它舔得化出原身蛇形。
“我叫伏羲。你叫什么名字？”白蛇气喘吁吁地问它。
“名字？我叫……混沌……”
蛇尾晃晃，一颗一颗地数着它口中总共长了多少尖牙。
“混沌？这怎会是你的名字呢。就如我是白蛇一族，但我的名字是伏羲呀。”
“我……不知道……”大肉虫子瓮声瓮气，失落莫名。“我应当……没有名字……”
“那你可以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呀。”
“不、不知道……名字，好吃吗？”
“哎哟，那可不是吃的。”白蛇吞吐着蛇信子。“这样吧，你大名便叫帝鸿吧？小名是……”它凑近，密音说道。
“……”大肉虫子惟一能表达高兴的方式，便是把舌头伸进白蛇口中，翻江搅海，口涎溢流。
蛇身缠紧虫躯，紧紧贴在一起。它甚至能感觉到蛇身七寸下方，因为情绪高昂而隆起的大包包，硬硬的，热热的，烙得它好疼。
“小名的意思是，只有我能这么叫你噢……”
“嗯……”
回忆终于结束。
混沌突然满面红晕，眼神惊慌地瞅着伏羲。
“你、你！”
早在化形之前，就以原身将大肉虫子吃干抹净的白蛇少年，正笑嘻嘻地望着他。
“你终于记起来了？”伏羲问道。“原本想着你若是实在想不起我，我就暂时忍着，咱们重新开始相处也行。几万年我都等了，也不急这一时。可你经受住雷劫之后，居然还能自己想起我，我心里啊……”
少年笑得咧开唇，兴高采烈的。
“正好你也化形成功了，不如我们就这样试试吧。”
混沌撇过头，“我不要！”
“好嘛，好嘛……”少年抱着他的脖子蹭啊蹭，蛇尾缠上他的腰。
“咯吱。”
手枕在脑后，翘着腿靠在树干上吃桃的混沌抬起头，往上望去。
“咯吱……”又传来一声木质断裂的脆响。
土拨鼠警觉地转头，搜寻声音来处。一道银鳞蛇尾绕着树枝，越收越紧，越缩越紧。木屑纷纷碎落，差点掉进它眼睛里。
“吱吱！”它伸爪指着伏羲盘身小憩的方向。
混沌翩然跃身，落在睡梦中的少年身侧。因为突如其来的他的重量，这根树枝传来更响的断裂声。伏羲晕红着脸，舔唇，扭腰，握拳，蹭脸，仿佛做着什么美梦。
一颗凉凉的硬硬的圆物弹到伏羲额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如潮水一般退去。
“呃嗯？”伏羲遗憾地睁开了眼，发现眉目凛然魅丽的少年正冷眼睥睨着他，嘴巴里咔嚓咔嚓嚼着桃肉。
啊，原来都是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