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三个月的工钱，扣除上月支出。还有七十文。”
在角陆之上的墨北城中，这里算是一家大的酒馆，此时初晨，天际隐现微光，那色彩宛如没有熟透的瓜瓤。
酒馆之内，掌柜将七十文放在了桌面上：“小家伙，当真决定不在这里做工了？是不是…嫌弃工钱少了？”
一只白皙的手掌将那桌上的七十文慢慢的拿起，并没有仔细的去数。这白皙的手掌属于一个少年。
少年只是这里的一个小工，穿着也很随意，灰色的麻布袍子虽然一点都不华贵，却分外的干净。
听着掌柜的话，少年仰头看了过去，脸颊上有着不染尘世浮华的神色，轻声道：“怎么会嫌弃工钱呢。掌柜阿伯，这两年，多谢您对我的照顾。我离开这里，另有原因。”
将七十文收入怀中，少年拎起身旁早已打好的包袱，起身向着店外走去。
少年的步伐不算快，但每一步都很稳健，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之无关，那一分沉稳的神态，宛如老者。
看着少年迈出了店门，右转而去，店掌柜重重的叹息了一声：“这么勤快的小伙子，怕是以后，难找喽。”
……
……
太阳，只是微微的跳动了一下。
随后，整个跃出了地平线，那一缕缕晨曦的光，穿透了云、渲染了云。
光明如同潮水一般推着黑暗的界限，急速前行。
整个天地，被光芒覆盖——交织着一种活力的炫目光圈。
少年眯着眼睛微笑，看着让他心安的光，笑的那么清澈，那眸子中晶亮点点。
脚步依旧很慢、很沉稳。少年颠了颠挂在肩头上的包裹，继续前行——这一路，有阳光陪伴，少年仿佛不再孤单。脚下的路仿佛也不再漫长。
少年在路边摊子上买了一碗清汤面和一个馍，坐在摊位的矮桌前慢慢的吃着。
吃的过程中，少年腰板笔直，双腿也很规矩的靠在一起。那工正的形态是来自于他的内心，因为，心正则身正。
良久，少年端起木碗将面汤饮下。木碗竹筷被少年摆放的很整齐，三文钱放到了桌上。
从袖中取出了干净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嘴上的油迹后，少年收起手帕，挎着包袱又一次起身。
少年的安静引起了周围几名少女的关注，少女们的眼眸中有着异样的色彩，直到少年离去，依旧有些留恋。
……
……
“进来吧。”
少年的目的地是一处书铺，这书铺是墨北城上名声最响彻的一处。招牌‘墨北第一书铺’。
在这书铺里，有着书籍三千卷，卷卷价格不菲。从修士入门法决到七级中期修士所修炼的法决，可谓是一应俱全。
这家书铺的老板叫顾门业。此人平时异常低调，但是墨北城修士都知晓，墨北城，有着四位六级后期修士，这墨北第一书铺的老板，就是其中之一。
少年今日能有机会到此从工，其实应该感谢一个人，那人便是第一书铺的老伙计，余老头儿。
少年起初所在的酒楼，酒菜都相当不错，恰巧余老头是个爱吃的人，因此嘴馋之时就去打个牙祭。
两年之中，余老头对那酒楼老板都没什么印象，却对酒楼里的饭菜和那一直默默工作的少年，印象极深。
近些时日，因为余老头年事已高，最终选择辞去书铺工作，回家养老。因此，书铺需要找一名新伙计。余老头莫名其妙想起的第一个人，就是酒楼里的少年。
而且，书铺工钱待遇相比酒馆要高出些许，每月三十文钱，因此余老头感觉，少年一定会前来。
果不其然……少年，来了。
但是，每月三十文的工钱，不是少年来的理由。而是少年深知，自己没有购买书铺里，任何一本书的能力。即便他已经在酒馆做了两年工，他的钱，依旧不够。
少年随着顾门业进入书铺后，书独有的一种芬芳让少年心中有着炙热感。这是少年一直渴望的从工环境。
顾门业，很清瘦。黑色头发蓬松着，戴着金丝边的西域眼镜，八撇胡在鼻子下方，看似满腹经纶的样子，很难让人把他跟强者联想到一起。
顾门业笑呵呵的看着少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十七岁。”少年回以一个微笑，手指捻了捻袖角儿，轻声道：“慕辰。仰慕的慕，星辰的辰。”
顾门业点点头，还是那般笑呵呵的看着慕辰，慕辰独有的安静让书铺老板莫名的喜爱，道：“慕辰啊，在这里做工不累，却很枯燥，每月三十文钱。每天把书籍清理干净，清晨四时要摆放到货架之上，傍晚九时全部收入书库。剩下的时间，就是打扫铺子和招呼客人。每本书的标价书后页都有，倒也不难，就是繁琐一些。”
“我…可以阅读这里的书吗？”
这些工作对于慕辰来说，并不算什么。因此慕辰丝毫没有犹豫便点了头，他目光很是干净的投向书铺老板：“我…想看书。是每一本。请问…可以吗？”
顾门业略显惊呆，两根手指正了正金丝小眼镜，目光在慕辰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我不会把书弄折，也不会把书弄坏，更不会弄丢。工作之余我才阅读。”慕辰仿佛是怕顾门业不同意，开口又解释了一次，道：“如果我弄坏了书，或者我耽误了工作。您可以从我的工钱里扣。”
慕辰对于阅读，是渴望的。慕辰，羡慕那些乘坐飞行毯的修行者，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他们有着搬山移海的本事。慕辰向往，因此他要阅读，阅读所有对修行有帮助的书籍。
顾门业收起了笑容，又一次抚了抚眼镜，意味深长的道：“你？想当修行者？”
“是的，我想当修行者。”慕辰的语气很坚定，慕辰不会隐藏自己内心的那一份渴望。他想修行，只为心中的那个不能道出的秘密。
顾门业看着面前不算强壮却身躯笔直的慕辰，在慕辰的身上、眼眸中有着一种纯净的感觉，那纯净来自慕辰的心，宛如清澈的泉水，不染尘世。
“这里的每一本书，它们的价格，就算你不知道怕也能猜到。况且自己修炼，难上加难。这样吧，我每月给你加十文钱，好好在这里做工。不要痴心妄想，做一些无用的尝试。”
一边说着，顾门业一边习惯性的取出一本书，慢慢的看了起来。似乎是在等待着慕辰的答复。
良久，想象中的答复没有在慕辰的嘴巴里说出，因为慕辰不是冲工钱来的，这一点无可动摇。
“加三十文。”顾门业姿势没换，只是眼眸抬起看向了面前的慕辰：“修真之路，漫长无期。不如多赚点钱，娶个妻，安稳的过活。”
依旧没有答复，又是片刻时间。
慕辰就那么站着，不卑不亢、不喜不怒。而，顾门业就那么默默的看著书，时不时的翻动一页。
“你，既然执念想修行。行，我答应你。”
终于，顾门业放下手中的书，再次换上了那和蔼的笑容，缓缓起身，说道：“最好，你不要耽误了做工。”
“我带你去你的住处，只不过简陋了一些。”
顾门业侧身看了一眼有些发愣的慕辰，眼中神色变动了瞬间。如果，顾门业的长子没有夭折，或许也该有慕辰这般大了。
“谢，谢谢顾老板…”
顾门业的话，让发愣的慕辰微微怔了怔，除去感谢，慕辰似乎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随即快步跟上了顾门，穿过后门，去了后院的一间房舍。
房舍并不大，房内仅有一张窄床，一张窄桌。可这些慕辰从心里不曾在意，有栖身之所，下雨淋不到，就足矣。
“慕辰啊，这里以后就你住了，今天你先自己打扫一下，然后找余老头熟悉熟悉环境。明早四时，不要迟了。”
顾门业看着依旧平静神色的慕辰，微微点头。他看的出慕辰不在意住所的简陋与否——想来，应该也是出身贫寒的，穷人家孩子。
可顾老板真的猜对了么？
谁，又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