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纪元12
睁开眼，疲惫的精神稍微好了些。
光线，不急不缓从雕花的木窗间照射进来。
已经早晨了。
夕颜望着床顶雕有飞鸟游鱼的床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也是，每次起床都像是重生。
而活着的每天，都像是经历了一生那么漫长。
梦里，她总能见到游光。
尽管那是虚无的，尽管自己不能触碰他的身体，不能听见他的声音，也不能感受到他怀里的温暖，自己也还是愿意见到他。
见到梦幻的他。
他总是梦幻的。
也许自己和他，就该是活在梦里的吧。
微微叹了口气，夕颜掀开被子的一角，准备起床。
扭过头，却怔怔的不动了。
床边，一个熟悉的身影趴在被子上。
他平稳的呼吸缓缓传来，悠长，和缓。在阳光里，可以看见他飘落的漆黑长发随着呼吸缓缓抖动。
那熟悉的束发，那和自己相同的束发，隐隐夹杂着些许苍白。
头发下侧着面向自己的面容，那一次次出现在梦里的面容，竟然就这样清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是梦吗？
夕颜摇了摇头，狠狠地咬了下舌尖。
“啊”
疼痛深刻地传送到脑海，她轻轻尖叫一声。
不是梦！
夕颜瞪大了眼睛，双手捂着嘴，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
想哭吗？
想笑吗？
她欢喜着，怔怔地望着那熟悉中微微有些陌生的脸，想笑却又流下泪来。
她总是笑着的，游光总说她笑着很好看。
她也说在他面前就不会哭。
可是，现在她却是哭着笑的。
三年或许不长，一转眼就已过去。
但对于每天都像一生那么漫长的人来说，三年就已太过漫长了。
那么漫长的岁月，想必海已枯，石已烂。
但她对游光的爱，却不曾改变丝毫。
她对游光的恨，也不曾改变丝毫。
在时间里，爱与恨消散得格外缓慢。往往，时间会沉淀出更为幽深的爱恨情仇。再相见，已无言以对。
除了止不住的眼泪，什么都很安静。
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世界已经消失。
在夕颜的眼里，只有睡着了的游光。
他的身体，他的呼吸，他微微皱着的眉头。
像是放大了千万倍似的显现在夕颜的心里。
爱恨交织，她早已感受不到。只痴痴地看着游光的脸，脑海中又想起了曾经一起度过的岁月。心里痛苦，却泛着甜蜜。
“嗯哼”
也许是夕颜的叫声惊醒了游光，又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强烈，游光呻吟一声，慢慢醒来。
睁开眼，便仿佛连接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自己的，另一个，则是眼前似悲伤又似欢喜的人儿的。
猛地坐起来，游光欢喜道：“你，你醒了！”
他心里高兴，握着夕颜有些冰冷的手。眼里，是夕颜曾经千万次梦到过的神色。
那眼神，几乎将她淹没在里面。
脑海里已经变成了模糊的一团，什么都想不起来。就这么任由游光握着手，夕颜望着他欢笑的脸，眼泪“哗哗”地流。
话呢？
说什么，她不知道。就这么看着游光。也许，和他在一起时并不在意说的什么话吧。只这样看着他，她就已感到由衷的满足。
游光见夕颜不说话，脸上流着泪，不由焦急道：“你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他坐在床边，用自己的衣袖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
他从没有想过，夕颜和自己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在他心里，总没有将夕颜当成妹妹看待。
他在知道自己是辉夜仓廉的儿子前，和夕颜便是两个热恋的男女。知道以后，还是两个相爱的男女。
只是在这中间，横亘着一条深渊，那便是相同的血脉！也仅仅只是一条血脉！
是深渊，也是一个荒芜的世界。
一个由世俗统治的世界。
夕颜任由游光擦去眼泪。
但才擦完，马上又被更汹涌的泪花覆盖。
她突然惊叫一声，猛地扑到游光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像个孩子般，哭得撕心裂肺。
游光抱着夕颜，微微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咯吱”
门打开了，走进来三个姿色优美的女人。
月沉，长空舞，还有一个却是辉夜曾经的王后，辉夜仓廉的妻子夜游星！
她们才走进来，便看到相拥着的两人，彼此眼中浮现出异样的神情。
夜游星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缘由，早在昨晚就已经知道。
月沉的事，辉夜仓廉曾经和她说过。
但她没想到的是，月沉竟然会是暗晨的王后。
也没有想到，两人竟然会有相见的一天。
更没有想到，月沉的儿子竟然会和夕颜相爱。
游光自然也擦觉到三人的到来，却没有扭头。
他背对着她们，抱着已经停止哭泣的夕颜。
良久，夕颜才露出了笑容，从游光怀里挣脱出来，俏生生坐在他面前。
她明媚的眼睛直直望着游光，仿佛要看到他的心里面去。
她一直笑着，在这一刻，没有想到仇恨，也没有想到爱情。
只是笑，心里早已被喜悦填满了。
紧紧的，再也容不下任何其它的东西。
就连在旁边站了很久的三人都没有察觉到。
“咳咳”
夜游星稍微咳嗽了下，走近来。
夕颜才发现她，也才发现她身后的月沉和长空舞。
她们朝她笑了笑，一个开心，一个忧郁。
夕颜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沉寂下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她看了一眼长空舞，又瞥了瞥游光。终于想起了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扭头，眼泪又流了下来。
夜游星在她床头坐下，伸手将夕颜搂在怀里。
她叹了口气道：“很多事，不像你想的那样，你还是看开些吧。”
夕颜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没有说话。
夜游星又道：“其实，我是明白你心思的。”
夕颜猛地抬起头，泪光犹在。
夜游星苦笑道：“傻丫头，你有什么心事，哪能瞒过我啊。只是你不说，我也不好问。昨天晚上，他们送你回来后将一切始末说给我听，我也才明白你的事。”
她又叹了口气，摸着女儿的脸道：“但是你要知道，游光他并不是不爱你，也不是爱上了别的女人。他不是不爱你，而是不敢，也是不能！”
夕颜睁大了眼睛，瞥了眼低着头的游光，声音沙哑道：“为什么？”
夜游星道：“因为，因为他是你的亲生哥哥！”
夕颜震惊道：“什么？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我亲生哥哥呢。他可是暗晨的人啊，怎么可能是我的亲生哥哥！”
她眼里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一次又一次否定着母亲的话。
就在这时，月沉走了过来，不忍道：“这是真的，他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夕颜抬起头，看着曾经见过一面的月沉，道：“你是？”
月沉道：“我是游光的母亲，星月沉。”
夕颜浑身颤了颤，吃吃道：“不可能的，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你们想要我相信你们的话就会离开游光吗？你们也要阻止我和游光在一起吗？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的，谁也阻止不了我们的！”
她才说完，眼神期待地望着游光，又道：“呐，我说的对吗？她们都是骗我的吧，你也想和我在一起的吧！”
但游光越来越痛苦的神情却让她的心渐渐冰冷下来。
游光一句话没有说，可她却已从中明白了一个千言万语都解释不了的事实。
这是真的！
比信仰月神还要真。
简直真实得令人绝望。
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三分的凄美，夹杂着七分绝望。
深沉的绝望。
夕颜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这些人，手里紧紧抓着崭新的被子。
心脏，似乎也被她这样抓着。好痛，真的好痛。
许久，她像是泄气一般。松开了抓着被子的手，嘲笑地望着游光道：“那么，你就是我的亲哥哥了？”
游光点了点头。
她又望着月沉道：“那么，你是我的大娘了？”
月沉点了点头。
完了，她又望着长空舞道：“那么，你是我的嫂嫂了？”
长空舞不忍看她，想点头，却又觉得难堪。
在他心里，她的分量要比我重得多吧。
她这样想，看着夕颜奇怪的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夕颜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的脸色很苍白，却也浮现了一圈酡红。
狰狞的红色，弥漫在狰狞的脸上。
她恶狠狠道：“那么，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你是来取回属于你的王位吗？我亲爱的哥哥！”
她嘲讽的眼神，无端愤怒的神色，不禁使游光难受至极。
她这样，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我到底是个悲伤的人，无论到哪儿，都只会带来悲伤。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
游光摇了摇头，道：“不是。”
夕颜咬着牙，嘶声道：“那你回来做什么？你若不回来，我便可以恨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那样，我多少还有些念想。现在呢，啊，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以前，她还可以恨游光，在仇恨中思念他。
可是现在呢？
她非但不能爱他，就连恨他的资格都没有。
她终于明白，那时父王临死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恨他，我又有什么资格恨他呢？我不恨他，你们也不要恨他！”
是啊，我又有什么资格恨他呢？
他是父王的儿子，我的兄长，数十年来却要被当成深恶痛绝的仇人对待，他错杀了父王，又有什么罪过呢？
错的，也许是父王。
也许，是命运。
但不管怎么说，他一个人承受着分离的痛苦，一个人背负着被我怨恨的痛苦，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恨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