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不决是最坏的事情，如果人们也这样认为就容易理解为什么仪式、职务、服装、时尚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人们会因需要临时做出决定而感到恼火，这倒不是因为人们觉得还有别的事做或别的话说，而是因为人们感到有两个行动在体内混合，会使我们的仆人——肌肉不知所措，我们专横的主人——心脏也会接着不安起来。一个需要在仓促时间做出决定的人相当于一个病人，因此自由使人变得凶恶，儿童玩游戏可以证明这一点，每一种没有制定规则的游戏最终都会以暴力结束。人身上的邪恶本能像拉满的弓，假如你以为法律的镇慑会产生作用，那你就错了。但是人们又喜欢法律的约束，没有法律时他们没有方向，会不高兴、恼火，于是做出各种怪事。一丝不挂的人往往疯疯癫癫的，衣服便是一种法律。人们喜欢法律都像喜欢衣服一样。路易十四周围的人对他尊若神明，表面上无法解释，其实这是因为他为自己的日常起居，诸如起床、就寝、如厕，制订了一整套仪式。他不是因为有权力，所以能把这些仪式强加给朝臣，相反，因为他本人就是仪式、法律，所以他才有权力，他周围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什么位置上，做什么事情。
“战争中的一切无不令人厌恶”。这一结论其实是不正确的，因为一投入战争人们马上就会得到和平，这里指的是和平的心境，在战场上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理智徒然提示战争造成的不幸，但是战士是不会被吓退的，它并不能掩盖战争带来的某种欢乐的底色。在作战中每个人都有明确的、不容推卸的职责，都知道自己应该采取的不容延缓的行动。他的全部思想活动都围绕着这些职责和行动，而他身体的动作则紧跟着思想。每个人的行动都是自己作来出的，大家的行动加在一起就像一阵旋风，不容分说把每个人都卷了进来，形成一种每个人必须承受的状态。人们会好奇掌握权势者为何能迫使别人为他们做那么多事情，但是正因为权势要求别人做那么多，它才得到那么多。由于同样的道理，修道院里修女奉行一套生活规则，而使她们免于犹豫不决。这套规则规定修女们在某时某刻作某一祷告比劝告她们勤做祷告有作用得多。权势者相当聪明，他们只直截了当发布命令，不提供任何理由，因为他们知道最微小的理由也会马上引起两种想法，然后变成一千种想法。思想确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思想的愉快是以善于做决定为基础的。笛卡儿是既善于思想，又熟谙决策艺术的典范。我们知道他打过仗，但是他并非以战争为乐，而是把打仗作为摆脱某些过于纠缠的思想的方法。
人们完全可以嘲弄时装，但是时装其实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聪明人在对时装表示他的蔑视时不会忘记先系好领带。军人的制服和修士的道袍对于他们有神奇的镇静作用，这种服装促使人入眠，穿上这种服装的人们只需行动，用不着思考，就易形成十分甜蜜的懒惰习惯。时装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所不同的是它让你保留选择的乐趣，尽管这种乐趣只存在于想象中。颜色固然吸引人，但是必须做出选择却令人恐惧。不过时装替你做出了选择，他们昨天说红色给你安全感，今天说蓝色让你放心。大家看法相同，证明大家的看法都是对的。尽管黄色与金发不配，绿色与褐发也不相称，但是产生的心理宁静会起到美化人的作用，而不安、欲望和遗憾造成的尴尬表情却对任何人都不合适。
1923年9月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