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生悲
“天外仙”酒楼的厨师郑涛最近双喜临门，一是他苦苦追求了三年之久的林芊芊终于到手；二是上个星期，他一路过关斩将，凭借一道做工独特的“双龙戏珠”震惊了评委，一举夺得全省烹饪大赛的冠军，成为本次大赛最大的一匹黑马。想到这些，郑涛怎能不高兴得多喝几杯呢？而平时不显山露水的郑涛，现在烹饪技艺突然来了个突飞猛进，也着实让同事们既惊又妒，所以这天聚餐时，“天外仙”酒楼的几个哥儿们就起劲地灌他。
大家的目的是想弄清楚，这小子究竟得了什么做菜的秘诀，难道真的如传言所说，他得到了一本神秘菜谱，才使自己的烹饪技艺出神入化？哪知郑涛狡黠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也……”
这一下，更激发了大家的兴趣，东敬西劝，就把郑涛灌迷糊了。郑涛手舞足蹈，把桌子拍得“啪啪”响，决不承认自己得到了什么神秘菜谱。可大家怎相信？这小子在比赛时做的那道“双龙戏珠”，大家可从没见他做过。其实都是在一起混饭吃的，谁有几斤几两，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若不是有高人指点，这小子他哪里做得出来这样的菜？
郑涛见大家不信，就歪在椅子上，拿一根筷子“叮叮咚咚”敲着碗沿说：“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爷爷虽说是上世纪一代高厨，但我父亲毕竟没做过厨师，那么到我这里也就相当于断了代。要不是靠我勤学苦练，哪会有今天？不过，要说聪明可以遗传嘛，那也说不定。”
大家“哦”了一声，头回听他提自己身世中还有个大厨爷爷，不禁更感了兴趣。郑涛继续说：“想当年，我爷爷那可是个响当当的厨师啊，他十二岁在酒楼学徒，二十四岁立名鄂湘皖一带，是鄂菜厨师的代表人物之一。新中国成立后，他一直在当时的军管会做厨师。他做菜可是有一绝，就是特别会做剩菜——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剩菜吗？”郑涛故作神秘地环视一圈，见大家惊讶得不敢出声，就高兴地大声说：“剩菜就是头一天没有卖完而剩下来的菜嘛！”大家听到此处，更不敢做声了，只用圆眼睛瞪着吐沫横飞的郑涛，听他说：“那个时候粮食不够，菜更金贵，不像现在剩菜都倒了，而是第二天还要接着卖的。但人总是挑三拣四的东西，没有吃的了什么都吃，而有吃的了就拣好的吃，所以这剩菜剩饭谁愿意吃呢？因此做剩菜这个任务就落到了我爷爷肩头。可说来也怪，凡是经我爷爷加工回炉过的剩菜，第二天都特别好卖，总是比新做的菜先卖完，而且有的人还吃上了瘾，非剩菜不吃，把其他厨师气得够呛。有一次，我爷爷因发烧三天没上班，结果上班后一看，厨房里剩了一大堆剩菜剩饭，我爷爷就说今儿不做新菜新饭了，把这些剩的都处理掉。结果消息走漏了出去，一些不是机关的人也偷偷端着饭钵溜进来，让机关里那些来迟了的人居然没饭菜吃了……”
听到这里，大家哗然，纷纷说：“不得了，剩菜都做成这样，那新菜就更不消说了……”“那确实。每次省里的和中央来的领导视察开会，招待餐绝对是指明我爷爷来做的。有一次，我爷爷还被军用直升机接到北京，给毛主席他老人家做过菜呢……”郑涛越讲越兴奋，恨不得将肚子里听来的那一点关于他爷爷的典故全都倒出来。
有人啧啧感叹：“要是你爷爷活到现在的话，那可是国宝级的人物啊，那你不早就发财了。不过涛哥你现在也是个人物了，发财还不是迟早的事……”郑涛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说：“是啊，老爷子死得太早了，没赶上现在这个好时代……”又有人道：“打死我也不信，你爷爷没给你们家留下来一本传世的菜谱？”
郑涛酒劲上来了，就故意不答话，摆一摆手，晃晃悠悠到一边找茶去了。
其实大家猜想的没错，郑涛的确是得到了一本很有年头的菜谱。但这本菜谱的文字很艰深，由于郑涛语文水平有限，这些天来花了老大功夫，才勉强看懂了五分之一，只学会了其中的一道菜。对于这件事，他只对林芊芊一个人说过，想不到这小丫头嘴快，满世界都知道了。
喝完酒后，大伙儿兴头正高，还要去唱歌。郑涛本不想去，但喝酒是他做东，而唱歌却是人家买单，他不好不给人家面子。于是他就歪在包间的沙发上，听大伙儿鬼哭狼嚎，自个儿只管睡觉。有人要他唱歌，他就推说自己醉了。有人把他扶起来，说里面还有间小房，到那里去睡。然后还怪笑说，马上来给他醒酒。一会儿后，推门进来一个女孩，反手就把门锁了。郑涛明白了，他想坐起来让那女孩出去，但他却坐不起来。那女孩脱衣极快，光溜溜地站在了他面前。小房里暗红的玫瑰光线撒在那女孩耀眼的肌肤上，让郑涛一下子呼吸急促起来，后面的事就都记不得了……
“后面的都记不得了？”警察把手中的一张纸抖得哗哗作响，紧盯着郑涛。郑涛垂着头站在墙角，从昨夜到现在，他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一直都没有睡觉。昨夜审问，写交代，折腾了半夜，等基本问题郑涛都交代了，警察才去睡觉。反正罚款也是明早的事了，于是警察把他一个人锁在办公室里。郑涛身上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连烟都没留下。郑涛苦闷了一夜，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触了哪个霉头。但看现在这个情形，罚款倒是事小，可千万不能让家里知道，更不能让林芊芊知道，不然就死定了……唉，这可真是乐极生悲啊……郑涛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苦着脸答道：“就这些了，昨天我喝多了，真不记得了。”
这时走廊里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高所长，就这样说定了，请留步，留步！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郑涛一听到这声音，脸都吓白了，赶紧把头拼命往下低。可他还是感觉那人就停在了门口。郑涛很清晰地看见自己的裤角在不停抖动。
“郑涛……”郑涛终于还是听见了这个要命的声音，他真想把自己的脑袋夹到裤裆里去。高价收购说话的是“天外仙”酒楼的林总，郑涛只得抬头讪讪地看着他。还好，林总并未多问，他只是把管郑涛的警察拉到一边小声商量了几句，然后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就把郑涛带走了。
郑涛蜷在林总的车里，简直比刚才在派出所里还要难受。他想，自己嫖娼被林总撞上，看来真被他抓住把柄了。最近林总老在打听那本菜谱的事，他要是用这件事要挟我，怎么办？郑涛脑子里一塌糊涂，偷偷用眼瞄林总。林总面无表情，像在考虑什么事。他从后视镜里看着郑涛，问：“昨夜没睡吧？先回去睡一觉，下午再来上班。”“呃，林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不会对别人说吧？”郑涛抓住机会赶紧认错，顺便也试探一下林总的口风。林总说：“你说呢？”说着笑起来，林总的笑声让郑涛直发毛，一颗心一直悬到自家楼下。
郑涛下了车，径直走到林总身边小声说：“这次太麻烦您了，您用了多少钱？下午我把钱带过来……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了……”林总说：“钱倒是小问题，我和高所长是老朋友了。不过，小郑啊，你可没把我当朋友哦？你得到了一本好菜谱，我为你高兴，可如果是朋友的话，应该和大家一起分享嘛，你却对我推三阻四的，不够意思吧？”郑涛说：“这个这个，误会吧？我哪有什么菜谱……”“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呀！其实我哪会害你呢？不瞒你说，我有位朋友对你这本菜谱很感兴趣，他愿意和你谈谈买卖，我这是给你创造发财的机会啊！”郑涛支支吾吾：“这个、这个……”林总说：“你别给我这个这个了，瞒得了别人还瞒得了我？再说，你知道我那位朋友和林芊芊是什么关系吗？”郑涛一惊，欲详细问。林总说：“到时去了，你就知道了，这样吧，晚上下了班你等我，我们一起去喝茶。”
晚上在“听风轩”茶楼，郑涛见到了林总的朋友。这是一个六十岁开外的秃顶老头，林总喊他魏老板。魏老板热情招呼郑涛坐，和他拉家常谈厨艺。原来魏老板自称是林芊芊的表舅，年轻时就是一个成名的美食家。这一下，郑涛感觉到了压力。果然，大家闲聊了一会儿后，魏老板突然话锋一转，对郑涛说：“听说你有一本菜谱？”
郑涛淡淡说：“菜谱？我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一本？我有好几本呢，都是些平常玩意。”魏老板看了林总一眼，两人呵呵笑起来。林总说：“小郑啊，我们还是把话挑明了吧。魏老板不仅对烹饪很有研究，也是一个大收藏家。他所说的那本菜谱，就是从你爷爷手上传下来的那本散落民间几百年的御厨菜谱……”
郑涛心中一惊，这还是他头回听说这本菜谱的来历。这本菜谱以前的确是在爷爷手上，但只知道家里人对它藏藏掖掖，想不到竟是一本御厨菜谱。看来它很有名堂，只是不知道自己把它从家里偷出来会不会有麻烦？郑涛说：“不要吓我，我怎么会有御厨菜谱？真要是这样，那我不成御厨了？”魏老板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小郑不错，真的不错！我尝过你做的菜。”不等郑涛反应过来，魏老板马上又说：“我尝过你获奖的那道菜，‘双龙戏珠’就是御厨菜谱中的，是不是？”郑涛一愣，心想来者不善。魏老板见郑涛不语，直接说：“小郑，那我开门见山吧，我想买下这本菜谱，你开个价吧？”
郑涛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不能卖这本菜谱。其实就是让外人知道了有这样一本菜谱，也犯了家规，父亲知道了，不气得吐血才怪。若是爷爷活到现在，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早拿棍子敲自己的头了！林总说：“小郑啊，我知道这本菜谱是你家传，可现在是什么时代？什么东西都还不是钱说了算？魏老板是真心实意买你的菜谱，不会亏待你的，你不妨考虑一下。”魏老板接着说：“对对对，其实你把这本菜谱卖给我，丝毫不影响你做一代名厨，里面的内容你完全可以复制下来。这样，我既有了收藏品，你也可以照学不误，而且还让你赚大钱，何乐而不为？”
见郑涛低头沉思，魏老板对郑涛伸出五根手指，翻了一番：“十万。怎么样？”
郑涛一惊，他想不到一本菜谱竟能卖到这个价，一下子让他心动了。可想来想去，这本菜谱是他从家里偷出来的，原本只想学一点厨艺后再偷偷还回去。真要卖，也得要回家和父亲商量一下呀。
魏老板问：“这个价钱不满意吗？那你也可以说说看嘛。”郑涛思前想后，觉得这里面还是有蹊跷。首先是魏老板出价过高，就算是一本古董菜谱，这个价位也是以前没听说过的，是什么原因让这个魏老板敢花大价钱呢？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在于郑涛一直对这本菜谱充满好奇。因为郑涛一直没想通，写的菜谱就是让人看的吗？可这么多年来，家里为什么一直将它藏着呢？如果因为它是一个宝贝，一般人不准看还情有可原，可自己不就是干的厨师活吗？祖传的手艺让自己学学也不可以吗？父亲为何要把它藏得那么深，不让自己将爷爷传下来的技艺发扬光大呢？
想到这里，郑涛看了一眼魏老板，转头对林总说：“对不起，我真的没见过你们所说的那本菜谱。但我却有个问题想问一问，你们是怎么知道几十年前在我爷爷手上有一本御厨菜谱？”
林总和魏老板面面相觑，没作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