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师范大学日语系外籍教师佐藤由佳女士访谈录
佐藤由佳简介
佐藤由佳女士，日本人，在日本主修中国文学，取得学士学位并工作三年后来到中国，在中央戏曲学院学习汉语。一年之后她回到日本攻读中国文学方向的硕士学位，学成后二度来到中国，在杭州西子湖畔中国美术学院学习中国书法，后又在杭州师范大学学习研究丰子恺的漫画与散文，并获得第二个硕士学位。她对中国文化艺术的痴迷和造诣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怀着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浓厚兴趣，佐藤由佳在完成学业后选择留校任教。目前负责教授日语专业学生的日语口语、写作、语法、日本文学等。她有着东方女性典型的柔美睿智，又说得一口地道流利的汉语，再加上已经把家安在了杭州，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已是个杭州人了。因此，当我们提出要采访她时，她欣然应允。
访谈内容
问：从您的个人经历中可以了解到您对中国抱有浓厚的兴趣，是什么吸引着你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中国，并且最终留在了这里呢？
答：我从小就在日本学习书法，不过由于文字的不同，日本的书法和中国的有一些区别。但是我一直对中国的传统书法非常感兴趣，很向往能到中国学习最正宗、最传统的书法技艺。所以我就选择了来这里求学，之后又在这里成了家。
问：您在中国住了不少年，觉得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吗？
答：中国这些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我想这些变化首先体现在经济的发展上，比方说，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超市里的商品也比以前多得多，贸易流通更为便捷了。其次，中国的发展还清晰地体现在服务方面，各种服务行业的服务水平都有了很大提高，比以前好多了。比方说宾馆、银行、超市、长途汽车站的服务态度和服务质量都较以前改善了许多。
更令我感到高兴的是，伴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杭州并没有丢掉其独特的文化传统，良好的文化氛围被成功地保护了下来。与江浙地区的文化相比，北京的文化更为现代，从艺术上来讲更前卫。上海的文化更为开放，很容易吸收外来事物。而杭州的文化更传统，书法上面也是这样，这也是我来杭州学习的原因，我想学习最正宗、最传统的文化。当然，我们应该为传统注入新的血液，但是这种创新应该建立在深厚扎实的传统基础之上，而非一味地抛弃传统。
问：除了杭州独特的文化氛围，还有什么是这所城市吸引你的呢？
答：我非常喜欢杭州的茶叶和茶文化。日本的大城市很少有这样浓厚的喝茶氛围，人们更喜欢喝咖啡。此外，我很欣赏杭州人的生活方式，杭州人懂得如何享受生活，生活节奏一张一弛，而日本人的生活节奏快多了。
问：如果你在日本当大学老师，一天的工作内容大致是怎么样的呢？
答：会忙得团团转。首先，就算没课我也必须去办公室，潜心研究科研项目，拼命写论文，没有论文发表的老师在日本大学里待不久。
问：浙江自古有耕读传家、重教兴学的传统，是人文荟萃之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特别是近年来，浙江省委、省政府把教育摆在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1992年浙江确立科教兴省战略，1999年开展创建教育强县活动，2002年省第十一次党代会提出了建设教育强省的战略目标。经过多年努力，全省已建立起包括基础教育、职业教育、高等教育和成人教育的完整教育体系，教育改革和发展取得了新成绩。除了经济、社会、文化方面的变化，您认为这些年间浙江在高校建设方面有什么变化吗？
答：我觉得从整体来讲，浙江对高等教育的发展极为重视，各级政府部门都对高校进行了大力投资。我想浙江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浙江对高等教育的积极态度是不可分割的。和日本相比，中国人投入在高等教育上的资金要更高一些。学校越来越重视对外交流，例如我所在的日语系就正在努力申请与日本高校建立交流合作关系，给学生提供更多学习和实践机会。如果这个项目能够被批准的话，日语系学生能在大三去日本交流学习。事实上我们学校第一批交流学生已经从日本回国，学习效果非常理想，尤其是口语方面提高得很快。2007年共有7个学生去日本交流，2008年有两个学生刚刚去日本。我们希望实现每个日语专业学生都能去日本交流一段时间的目标。但是要使这种对外交流关系得以成功建立，还需要学校更大力度的支持。由于日语系才刚创办四年，还没有学生毕业，因此得到的重视程度与英语专业相比稍有逊色，希望我们能通过自己与学校的共同努力加快对外交流关系的建立。
问：您觉得浙江高校有哪些方面是值得保留和学习的？
答：这里的高校很重视学生的语言能力，这一点值得日本高校学习。在日本，许多语言专业的学生毕业后还无法使用这些语言，但是在中国，大多数学习过语言的毕业生都能使用基本的语言。但是日本学生在其他方面的知识比中国学生更丰富。要是能把综合知识和语言知识结合平衡起来就好了。中国学生的语言学习效果很好，但是学习的压力比较大，学校应该创造更多机会让学生们在使用中学习。
问：浙江的许多高校都有属于自己的特色专业，您觉得大学应该更专业化还是更综合化？
答：我认为两者都需要。但是从语言方面来看，各个学院的学生都应该有机会学习英语之外的其他外语。比方说，如果理工科学生对日本的科技感兴趣，那光学英语显然不够，还应该给他们创造机会学日语。此外，应当鼓励学生修第二专业，拓宽视野。我认为一个地区内应该既有综合性大学，也应该有专业性大学，大学也需要分工。目前浙江的大学很多专业是非常适应社会经济发展的要求的，应当保留，并开创更有前瞻性的专业。
问：近年来，浙江省政府在杭州下沙、滨江、小和山和宁波、温州等地设立若干高教园区，集中建设了一批高校，扩大高等教育资源。您对此如何评价？日本有类似的做法吗？
答：在日本也有类似情况，我先生的老家广岛就有一个很大的大学城，而且效果很好。原因在于，大学城里除了有大学，还有许多研究所和企业，彼此的交流非常密切。在日本，大学与产业的合作已经是极为普遍的做法。下沙也有很多外企，我认为下沙的高校可以充分利用这些资源，加强联系，利用好彼此的优势，也为学生提供更多实践机会。
问：目前的浙江高校中，理工类学科与企业、研究机构的联系已经日益紧密了，但是您认为人文类学科如何建立起与产业的联系呢？
答：比方说，日语专业的学生大多喜欢日本的动漫产品，他们能说日语，同时又对动漫产业有兴趣，我觉得可以把这样的人才送到日本的动画公司免费工作一段时间，这是一种专业与产业的良好结合。浙江的高校大都要求学生能在毕业前去实习，这个要求非常重要。不过因为实习的时间大多只是一两周，没有真正地深入进去。日本的大学从来不规定学生要实习，但是用工单位与学生签订合同后，要求学生正式上班前三个月去公司实习。
问：近年来，浙江省一直致力于优化高校教师队伍结构，提高学历、职称层次和综合素质。2005年，具有研究生学历教师的比例在研究型大学达到80%以上（其中具有博士学位教师比例达到30%），一般本科院校达到60%以上，高职、高专学校达到30%以上；副教授以上高级专业技术职务教师的比例，教学研究型大学达到45%～55%，少数达到60%左右，一般本科院校达到30%～40%，高职、高专学校达到15%～25%。对于浙江高校的教师，您觉得他们的素质如何？他们敬业吗？
答：我觉得老师的水平很高，比方说，我在这里的研究生导师是弘一法师和丰子恺研究的大家，对他们两位的经历和成就如数家珍，非常了不起。我很佩服这里的老师们，他们非常敬业。
问：有很多外籍人士对中国全民学英语的现象有些不解，您认为有必要每个学生都学英语吗？在日本大学里，英语是必修课吗？
答：在日本，无论什么专业的学生都必须修一门外语，但不一定是英语，也可以是汉语、德语、法语。在日本，有很多研究生、博士生都不会说英语，这在中国很难想象，但是在日本，不会说英语的人也能在学术上很出色。日本大学自行组织研究生入学考试，除了专业课和英语之外，还要上交研究计划。研究计划是考核研究生入学的重要标准之一。学生根据自己的兴趣制定研究计划，其中不仅要大致描述个人的总体计划，还要有对具体研究方向的陈述。无论是考什么专业，都必须要有研究计划。此外，日本研究生考试题目虽然覆盖面广，但是如果你不能答对所有内容，但能很好地回答某一部分的内容，体现出对某一方面知识的深度洞察力，也照样有可能考上研究生。日本的研究生课程比较具体细致，而中国的研究生课程内容比较宽泛，这样就容易导致研究的不深入。
问：教育是文明传承、知识创新和人才培养的主要途径，在现代化建设中具有基础性、先导性作用。大力发展教育事业，普遍提高全民教育水平，切实加强人力资源开发，是浙江省率先建成小康社会、基本实现现代化的必然选择。您认为中国学生的创新能力和学习自主性如何？
答：我觉得还有待提高，例如，上课让学生做自由会话练习时，学生们基本上参考教科书上的会话，但是随着中国教育制度的逐步改革和教学方法的改善，新生的创新性明显比前几届学生要好很多。此外，中国学生和日本学生一样，胆子都不太大，上课提问时只有几个人主动举手，只有等到下课了才会来问老师问题。我曾经在我教的班上尝试过日本大学常用的讨论方法，但是不太奏效，大多数同学都不敢张口。不过我们外教可能更占优势，学生还是比较积极投入的。我认为中国学生都很用功，上课之前都还在看书，但是日本学生上课之前都在聊天。学生们很早就开始考虑未来的发展，很有危机意识。
问：您认为浙江高校在教师管理方面做得如何？对外籍教师的管理怎么样？
答：我们外籍教师由外事处和外国语学院管理，我们与这两个部门的沟通都很好。但是在日本，无论你是什么国家来到，都和日本老师享受同等待遇，当然也必须履行同等义务。在中国，外籍教师基本只是参与教学，而比较少有机会参与项目洽谈和外宾接待等活动，我们外籍教师很希望也很愿意多承担一些对外关系方面的工作，利用我们的自身语言优势，为学校出份力。学校对外籍教师在教学方面的指导还稍有不足，希望今后在教学大纲、学生程度和教学目标方面给我们更多指导。至于对你们自己教师的管理，我不太清楚。
问：那您觉得中国大学的教育方式与日本的有什么区别吗？
答：日本大学的老师对主动性学习的要求很高，老师教授的知识很宽泛，只是指点学生，从来不会硬性要求学生们做什么，也从不照本宣科，上课大多以研讨的方式进行。但是我在中国大学上课时，还是有部分老师仍旧采用传统的教学方式，念一点讲一点，或者以一问一答的方式进行，比较枯燥。但是也有很多中国老师改善并创新了教学方法，学生与老师间的互动越来越多，讨论、陈述等方法也被日益广泛使用。
问：日本大学的录取方式与中国一样吗？
答：日本高中毕业生也要参加和中国高考一样的统一考试，其成绩是录取的主要考核标准。日本大学分为国立、公立和私立三种。国立大学相当于中国的省级大学，而公立大学相当于中国的市级大学。申请进入国立大学和公立大学学习的学生必须参加全国统一考试。私立大学自主举行考试，学生要自行去那里报名。
问：日本大学生更换专业方便吗？
答：文科学生转到理科不太方便，但是理科转文科很方便。在我以前的同学中有很多换专业的情况，因为高中毕业生在进大学前并不了解各个专业的具体情况。此外，日本本科的学制虽然也是四年，但是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延长求学时限，这样学生们在求学期间就有充裕的时间进行社会实践，并且学业压力会稍稍小一些。但是如果把求学时间拖得太长，经济压力要大一些。好在日本学生们很擅长边打工边学习，他们在快餐店、酒吧或者茶室打工，靠自己的劳动赚钱。
问：学生们是如何找到这样的工作呢？
答：书摊上有专门刊登兼职工作广告的杂志，信息更新很快，内容丰富。学生们要找兼职就可以看那些杂志。
问：日本社会对大学生打工的态度如何？这些打工经历对今后的工作有帮助吗？
答：在日本，打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我本人从高中就开始打工，在很多地方工作过，例如在超市、医院、餐厅、宾馆，也做过家教。通过打工，学生们在毕业之前就能了解社会是如何运转的，各种工作的基本要求，而且也知道接受和忍耐社会的残酷竞争和工作的严酷要求，因此当毕业之后真正开始工作时不会感到茫然和害怕。
问：您认为中国学生与日本学生相比，社会经验方面有差别吗？
答：中国学生对工作的专业性要求比较高，觉得工作必须要和自己所学的专业相关。但是日本大学生很早就认识到，学的专业与今后的工作可以没有任何联系。如果要找对口的工作就必须要在大学里刻苦学习，而日本大学生普遍不太用功，而且他们认为从打工中学到的东西更有用。不过由于日本大学上课基本采用讨论模式，所以学生如果之前不看大量的书籍，基本上无法参加讨论。我们中国文学系经常讨论鲁迅、孔子、庄子、老子的作品和思想，而且老师还要求我们用英文讨论。虽然讨论的内容并非非常深刻，但是学生的胆量得到了锻炼。
问：您认为浙江高校中的多媒体系统有助于教学吗？
答：我觉得很有用，尤其是在上日本文化、日本文学方面的课程时很有实用价值。我自己就使用多媒体，比方说，讲到日本文学的时候，可以找一些当时的生活图片给学生们看看，这样他们理解起来就更直观了。总的来说，我认为多媒体对语言教学还是很有帮助的。
问：那么您对教室的设计有什么评价呢？
答：我认为最好将教室桌椅设计成可以移动的，这样方便摆放成圆圈，这种模式有助于交流，而且能减轻学生的紧张感。
问：您认为在浙江的整体发展中，有什么方面是值得改进的吗？
答：五年前来杭州的印象与现在杭州给我留下的印象也有很大差异。刚开始在美院读书法班的时候，西湖边有很多老房子，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但是现在西湖边造的都是现代的房子，传统的东西都不见了。我们外国人来中国要看的就是这些传统建筑和文化，如果丢失了这些，杭州就和其他国际大都市没有什么差别了。
采访手记
佐藤由佳小姐从小就通过书法与中国接下了不解之缘，无论是在日本国内求学，还是在中国深造，她选择的专业都是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在采访中，她反复提到最吸引她的是中国博大精深、璀璨丰富的传统文化，而杭州是她心目中当之无愧的中国传统文化聚宝盆。用她的话来说，“喜欢的就是那股传统的劲，要学就学最传统、最正宗的”。
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刻了解和系统研习，加之来自同是东方国度的日本，佐藤由佳小姐对中国高等教育的现状和发展具有特别的感知力和认同感。她认为中国高等教育正在进行深刻变革。中国的学生们比日本学生更有学习的主动性、积极性，更认真刻苦，他们对自己所面临的压力非常清楚，因此有危机感，更珍惜学习机会。不过相比之下，中国学生的创新能力还有待进一步提升，而且通过实践学习谋生本领、了解社会的意识还有待进一步增强。说到高校教师，佐藤由佳小姐认为中国高校教师非常敬业，而且知识广博，唯一需要改进的是教学上应该提供学生更多自我思考的空间。此外，日益加重的科研压力是中日高校教师共同面对的问题。
佐藤由佳小姐对中国传统文化青睐有加，对西湖周围传统文化日渐为现代元素所销蚀有所感慨，提出我们应保护好我们的传统文化。同时，她对中国的现代化发展也“明察秋毫”，除了几乎所有外籍教师提到的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外，她对中国各个窗口行业服务水平的提升赞不绝口。从服务水平看文明程度，从精神文明看社会进步，为评价一个社会的进步程度提供了重要视角。
在访谈中，佐藤由佳小姐几次提到希望能利用自身优势为浙江的高校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她不仅乐意承担具有挑战性的教学任务，也愿意利用自己与日本的关系建立和加强中国高校与日本高校、日本企业的纽带，从而为日语专业的学生们创造更多去日本继续深造的机会。“我想包括我在内的很多外籍教师都希望发挥我们自己的优势，为学生做出更多贡献。”在采访快结束时，她这样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