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宇宙谜
十九世纪德国大生理学家杜博雷孟氏（E．Dubois Reymond）著《穷理之止境》及《宇宙七大谜》二书，言科学、穷宇宙之物理有七大问题，永不可解。
（一）质与力之本体；
（二）动之缘起（最初动之因）；
（三）感觉之缘起；
（四）意志自由问题；
（五）生命之缘起；
（六）宇宙之秩序；
（七）人类之思想及言语。
近世科学家及哲学家，对于第一问题，立论分歧，尚无定论，大致可分三派：唯物哲学派，谓质力即是宇宙一切现象之真因，人之思想感情，亦是质力之推行。但质力本体，究是何状，尚不能言。有谓质力之充塞宇宙，弥满一切。有谓物质为极微之阿屯合组而成，中夹真空。又有谓质即是力，力外无质。阿屯者，一众力合组之一小统系耳。舍力之外，不见有质（是为唯物哲学派之支流，名唯力学派Energetismus德国学者，Ostwald主之）。最近又有创言物质阿屯，乃电子所组合。总言之，唯物派中对于质、力、本体，尚无定论。但执谓实有，言质力为宇宙之真体，万象变化之真因耳。
二实证哲学派
谓一切学术基于实验，实验之所未至者，不能执定谓有，质力之真相，乃实验之所不能至者，故不能执为实有。但科学界中，假设质力二名，以汇说一类之相（心灵界中，即不可用质力二名），若执以为实，则背施设名言之本旨矣。康德哲学与此说大致相同。康德谓质力不生灭之公例，乃是一种先天知识，吾人心识取相之功能，即唯心之假名也（详解见康德哲学篇中）。
三唯心哲学派
谓质力者，意志之现象也。此说颇受影响于萧彭浩尔（Schopenhaur）之哲学，萧氏，十九世纪德国最著之哲学家，造世界唯意识论，发阐宇宙一切现象皆意志现象之理，谓物质即是意志直接之现象。近时，唯物派之科学家，推求世界唯意志之理由如下：
（一）宇宙一切现象，皆是物质之运动；
（二）运动之因名曰力；
（三）外物运动原因之力，非吾人所能直觉者，乃吾自身运动之原因，吾自身运动之原因，即是吾心之意志；
（四）外物运动原因名曰力，吾身运动原因名曰意志。力者不可直接知者也。意志，可直觉者也。以可知代不可知，故曰：一切力之现象，即意志之现象。宇宙一切现象之原因，既莫非力，则宇宙一切现象，莫非意志现象。
此近世唯心哲学派论质力即意志之大概也。
三派皆以穷质力之本体解释第一问题：第一派说，质力是充塞空间、时间中一不可穷究之物；第二派说，质力是唯心假名，并无实际；第三派说，质力即是意志之现象。鄙人之意，则颇重第二派也。
第二问题之缘起，本可并于第一问题。质力本体之问题解，则动之缘起亦解。因运动者，即力之发现也。动之原因，即是力，力之本体不可知，即运动之原因不可知。
第三问题，感觉之缘起，即佛家所说相之缘起，本是不可思议，今科学家有谓因物质运动而起者。须知质力本是名言，先是感觉，然后假定感觉之原因是物质运动，当吾人感觉时，不知是神经运动，当吾见神经运动时，不见其感觉，感觉与运动，迥是二相，不过常相并行耳，不可言感觉即是神经运动也。须知神经运动，亦吾之感觉也。吾人一生，唯感觉中之识相，是现量，实境，此外皆名言，是以欲求感觉缘起于物质运动中，是倒果为因也。
第四，意志自由问题，在欧洲哲学史中争论已久。康德言，宇宙间一切现象，皆在因果律中，既有其前因，斯不得不然。不得不然者，即非绝对自由也，现象世界中之意志现象，亦不能逃因果之律，故一意志之发生，斯必有其因，既有其因，斯不得不发生，是则非绝对自由矣。但意志之本体，则不如是，意志之本体，即万物之本体，本体不为现象界之因果律所拘。是以绝对自由，其说颇近佛说。佛家亦说惟佛（即真如）得大自在，现象界中一切众生，业缘所繁，不得自在。一切因缘所生法，皆不得不自在也。但因缘生法，当体本空，当体即是自由，故自由不自由，二说不相违背，现象界中之意志，不得自由，本体界之意志，当得自由，萧彭浩尔发阐此理，颇为详尽。今之心理学，已证明意志不自由理。
第五，生命缘起之问题。唯物派言，生命缘于物质，即是物质运动。但此说恐不能成立。因生命是有目的的，有意志的，物质运动是无意志、无目的的，即此求生之意志，非物质运动所能解也。有生之物，能生有生之物，当未见无生之物，能生有生之物也。唯物派生命缘于物质之说，尚未得确证。生命依于物质运动，则有之，生命即是物质运动，尚不可说也。但此问题，乃哲学中甚大之问题，当别篇详之。
第六问题，宇宙秩序，如空间时间中之秩序。康德证明，言皆属唯心，当详于康德哲学篇中。
第七问题，人类思想及言语，今有心理学及言语学以解之。虽未能尽穷其理，然已非永不可解之宇宙谜矣。
杜博雷孟所定宇宙七大谜，今已可解其大半，亦足征近世科学哲学进步之速也。
（原刊1919年8月15日《少年中国》第1卷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