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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楔子

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播乱五十秋。

说的是公元9世纪,中国大陆藩镇割据,裂分残唐,以致五代乱离,十国纷扰,那时朝属梁,暮归晋,天下干戈不息,无有宁日。

天下苦不堪言。人们仰望苍穹的浩瀚星宿,期盼着能有大英雄出现,终结这乱世,使神州复归统一、太平。

顺天应人,一声霹雳响,不偏不倚,天下中心、洛阳夹马营降生下一位大英雄来。仿佛横空出世,他也曾行走江湖,勇猛豪迈、智量宽宏,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天下四百座军州都姓赵。终于扫清寰宇、荡净中土,天下复归一统。这位好汉天子便是赵匡胤——人们相信他乃是上界霹雳大仙转生——由他建立宋朝,定都汴梁,称为东京,是为宋太祖也。

这太祖武皇帝,虽然出身行伍,以武取得天下,坐下江山后,却抑武崇文,将天下军兵尽集于中枢;破摈世阀对参与政事的垄断,布衣开科取士,广充任府衙——文以致仕途,以致神州无处不遍习儒业,器文尊儒蔚然成风。宋太祖的后世继任者们,世代秉承这一国策基准;在安国之本农业上,扩大耕田,推广良种种植、灌溉,更施行宽和、不干涉的工商业政策,加之长期和平的环境,如此,经过1百年的发展、累蓄,全国经济、文化、社会生活,均呈空前繁荣、富足、丰富的态势,环宇拔奇,四海羡之。似以往任何朝代都不能比拟。

然而常言“乐极生悲”。宋朝的国运跨过11世纪中叶,到了嘉佑3年(公元1058年)、仁宗皇帝治时,春天,不知怎的,突起瘟疫,天下盛行,从江淮直到两京,无一处不染,天下恐之。

一段传奇就从这里引出。

嘉佑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

早朝,皇帝升驾紫宸殿,仁宗赵祯身着兜身长袍,头戴乌黑的翅帽,两边伸出长长的的帽翅,显得极为醒目——和之前历朝华夏传统天子标志性的冠冕(平天冠、兖服)服饰决然不同——这也是有宋一朝的特色,自太祖定下的服制,一朝天子的服饰竟然几乎和臣下的完全相同,为的是表示对多是士大夫出身的文臣的尊崇,更是为的体现君臣一体一心的标榜。然而这幅装扮,却平白少了份及骨的遒劲与霸气的风骨与气场。这代“官家”年已48岁,由于保养得法,胡须仍然乌黑,面色沉静,仪态随和,然而眉宇眼色之间,却流露出一种分明的游移不定。即位时只有11岁,由太后垂帘听政,又过了11年,太后病卒,自己亲政,到现在已有近30年,期间两府朝臣更迭频繁,计有40余员多次上任,又因小故被撤换,频密的人事变化造成政策经常转变、难以实施,更让下面的吏、民难以适从;期间更曾9易年号。

百官泱泱,济济一堂,人员较之之前以往历朝,多了数倍不止——那是因为本朝,政、军、财决分明然,三司、宰执、枢密各部职权彼此掺杂、相互制衡,三省六部、五院九寺,内制、外制、禁中、省外,制诰、都司、大小学士、殿前、殿外太尉、提领、参校、执事、监官、内臣、从官,更有无数谏官——以致使得因遵循推崇俭朴而建的殿堂下显得狭促与拥挤。

众人朝圣奏事,无不俱言眼下这场瘟疫之态转盛。面对疾疫愈重,仁宗天子一面责成有司内外合剂七局,治方合药,救济万民,一面更说出自己的打算主张。

“众位爱卿,朕愿效法先帝,身躬前往泰山,祭祀玉皇,祈求人间疫除。不知诸卿以为何如?”

原来仁宗的父亲、前任皇帝真宗,为导引朝纲,祈求神灵庇佑皇室、国朝,曾特封禅泰山,尊玉皇为“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玉皇大帝”;据说更曾得到《大中祥符》三篇“天书”降临人间。自此,从皇室到民间,掀起全国性的崇道风气,并愈演愈盛。

群臣虽多,却一致反对皇帝亲往。纷纷高举勿板,齐奏道:“陛下哀怜众生之心天日可鉴,其诚足感神明天地,然时下山东地面正是深疫情区,陛下贵为社稷之主、亿兆臣民之仰仗,不可轻身亲往,以有疏失。”

“且路途遥远,劳师动众,御驾隆行,州府接待安排,扰动百姓,”

“是啊,陛下须不亲往。”

“是啊,是啊。”群臣纷纷表示赞同。

那……诸卿以为当如何?”

范仲淹

右谏议大夫宋庠出班列,奏道:“陛下忘却,江西信州龙虎山‘正一天师’,善使内丹及五雷正法,降妖捉怪、禳灾治病,甚有灵验,人所称颂,香火相传,迄今已传36代矣。以臣愚见,可宣天师星夜赴朝临情,就于京师禁院起场,修设三千六百分罗天大醮水陆大法,禳除灾疫,达闻上帝,祈福万民苍生。”

一番话使仁宗猛省,“朕怎忘却。”当下命侍殿翰林拟诏。

“更须一得力臣工为钦差上使,携御香前往,达意相召。”宋庠又补充道。

仁宗点头认可,遍视殿下罗列的一众朝臣,道:“哪位爱卿愿意代朕前往?”

岂料,连问了三声,无人有应。

原来,自太祖开国立朝以来,臣僚都由习儒学子,通过科举选拔出,圣人曰“子不语怪力乱神”,让这些饱读圣贤之书,学而优则仕,跻身朝堂、天子之阶的士子们普遍颇不以为然,内心实轻之。又要屈尊卑意、远涉路途致意相请,因此多不愿意主动承担此任。

见无人主动以应,仁宗目光投向殿前侧近一人。见其人光景四十有余,五十不足,在官场上,正是年富力强、施展拳脚之时;身高七尺八寸,仪容甚伟,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权腮,更兼一副已泛花白的海髯飘洒胸前腹上,足显神气十足,不可触犯。

此人名洪信,字己能,亦是十载寒窗修读出身,素性高矜,轻躁峻急,常意气凌人,与同列相处,亦不时多有弗逆,然无城府,喜怒动辄写意面上,又决断敢行,言行无所隐忌,人虽强直火爆,却如一缸清水般一望到底。因此,比之那些工于心计、曲意逢迎、聚类勾栏、结党相营的众臣,反而得仁宗的放心与信任。

得皇帝青眼特睐,因此仕途之顺可想而知。先是为谏官,后一路累提至殿前太尉。这殿前太尉,可不是个寻常职位。全称“殿前太尉执事”,原乃是殿前轮班、侍候调配、统兵的文职大员,不设定员,因必由皇帝本人亲近或信赖放心之人充任,加之宋朝承平已久,平时无战事时,习为秉承圣意问责、行事、无管无不管、机动性、权限很大、气焰高炽、炙手可热的机要之职,全体臣僚上到宰相,无不要让上三分,深为畏惧。一般人根本不敢得罪,亦得罪不起。

自授得此职,洪信愈加骄傲,目中无人。人多让之,不与之争。

“此事,就劳请洪爱卿替朕走一遭吧。”仁宗和颜道,钦点洪信为钦差天使。为表此行重视,提高规格,仁宗更当场又加洪信为殿外太尉(原则上可直接代表皇帝出外统、监禁军征伐;非战事执此衔可出外代表皇帝便宜从事)。

“洪卿甚勿轻怠,以负朕意。”仁宗最后嘱托道。

“谢陛下。臣尽请陛下放心,此行必不有失也。”洪信谢恩、领旨。

事急重,洪信面辞皇帝,转身,手捻頿,斜睨扫视了一下让开两旁、林立的满朝臣僚,心里哼了一声,昂首挺胸,信步大迈,下殿而去。

散朝。

却说洪信确不作丝毫耽搁,准备停当,携擎御书丹诏、金匣皇香,带了数十随从,一行离了东京,取路径投江西而来。一路兼程,星夜止宿,不止一日,终于来到信州地面。

临入,先使人报知。当地大小官员胥吏,无不出郭,跪迎天使。

众人恭迎。洪信不下马,劈头喝道:“如何接驾甚来迟也!”众人惊惧,不等答辩,洪信身躯微欠,俯视,以马鞭面指跪迎的当地官员吩咐道:“你等可立刻通知那龙虎山教首,本官明日便前去颁诏赐香,不得有误。”说完,纵马直入城中,径往官驿传舍,全然不顾身后众人。

众人起身,望着扬起远去的尘嚣,面面相觑。如此钦差天使、天子亲信,又眼见这幅做派,为了头顶的乌纱、家中的老小,哪个有心胆敢怠慢。知州随即火速差人报知龙虎山上清宫住持、道众,准备明日接招。

次日清晨一早,众官陪同洪太尉,迤逦到于龙虎山下。

山脚清溪环绕,见山不甚高,两主峰对抱,周围错落绵连小峰无数,穿云摇日;山壁陡峭如同劈划,更奇的是壁表呈丹红色,望之,如丹霞覆之,平添奇绝的仙灵与神秘。

洪信见之,自语道:“端的倒是好山。”

一面不回头,就责问身后两边陪同的众官员,“怎么不见山上下来迎接?”

众员们欠身答道:“想是旅途劳顿太尉忘矣,本朝特恩准有道出家之人不必遵循巡衙俗礼。特别这位‘正一天师’张天师,乃历代敕封,国家荣宠,范金为印,刻玉为简,世袭罔替,典礼优异……”

“哼,几个道人,好大架子!”洪信打断,不满又没辙道。迈步登山,一行止跟在后面。上得山途来,住持真人早已率大小道众在山门迎候多时。见朝廷钦差天使亲至,立即鸣起金钟,敲起玉磐,打起宝盖幢幡。

洪信抬首,见山门悬上镌刻金书三个大字“上清宫”。

住持真人施道礼,打揖道:“深请太尉大人赎贫道迎候不恭之罪。”就上前来搀扶洪信,洪信见他须发皆白,仪态殷勤,神色和悦,将右手往身后一背,抬左手略伸向前,道:“免,就请在前引路。”

住持真人略有些尴尬,看了洪信一眼,口道:“贫道谨遵。”就带几个副理在前面引路。

只见这一路两边古松屈伸,苍柏掩映,祈祀坛前香烟缭绕,炼药炉边馥雾袅袅,路旁丹顶白鹤栖,水边绿毛紫龟藏,树梢上长臂乌猿献果,莎草内梅花赤鹿衔芝……果然是仙地洞府,造设非凡。

直来到天师府。见其建筑布局分处四面八方,为周天、八卦、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象征。真个天星照应、地气冲凝,神人所都。

住持真人引着洪信并众人,直穿二十四殿、三十六院,过仪门,穿三堂,直行了2里有余,方才终于来到天师府正殿——“三清殿”。

但见殿堂森森,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薇大帝;前有真武披发仗剑,踏龟蛇,后现南极仙翁垂髫拄杖,伏龙虎;周匝环列无数星宿星君……

接至。道童服侍洪太尉在殿内宇下坐下,洪信本就性短,加之原走得有些烦累了,环顾殿内,却丝毫不见天师的踪影。喝唤问监宫道人,问道:“天师现在何处?为何不见?教本官如何宣诏?”

道人打恭,回道:“禀明太尉,这代天师,道行最高,疲于俗务,好在山顶修真养性,因此不常住本宫,不巧此时亦不在……”

说话间,住持道人已命人从方丈内取出珍藏奇茗香茶,亲自双手献上,毕恭毕敬,奉于面前,“就请太尉大人少歇,且饮茶小等……”

“够了!”洪信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他大手一拍桌案,勃然而起,“什么牛鼻子老道,有几多术数,也敢妄称‘天师’?!竟也有天大的架子!本官乃皇上钦点天使,捧御书丹诏,亲奉龙香,不远千里来此。不来接驾还则罢了,竟敢藐视轻慢朝廷如此!”

吓得住持真人、监宫道人、各执事等一众道徒都登时齐刷刷跪倒在地,口称“请上差天使老爷息雷霆之怒,实不敢相瞒,确乃真情——我家这代天师确实超脱凡尘,仙踪不定,贫道等平时亦都难得一见……”

“哼!”洪信冷笑道,“他既称为天师,想必能掐会算,必知本官此行前来宣他,故意不见,是何道理?忒拂逆也!”

转而又道:“怕是本就没有本事,故弄玄虚罢!哼!待我这便启程,返回京师,告于陛下阶前,诉其逆状,让圣上下旨废其殊遇,再推平这道观!”

“哼!”他环视殿宇上下四周,“这一切均是笑话!”

说着,便召乎随行就要离去。

眼见事态就要变为不可收拾,住持真人急忙移膝,匍匐到洪信面前拦住,双手抱住洪信大腿,仰头道:“请太尉大人听贫道斗胆一言。”

“哼。”洪信俯视着,蔑道,“还有何言?”

“太尉大人难道忘了陛下下这丹诏为的是什么吗?”

所有人对此都清楚。

“以贫道揣测,莫不是祖师有意为之,意在考验大人诚意。”

两句话点醒了洪信,让他登时冷静了许多,抛却性情脾气,洪信毕竟也是智识之士,知晓好歹厉害。

他自忖道:“这样空走一遭,回到朝廷,陛下定会怪我不会办事,不妥也。”

想到这,他道:“不消你说,我自悟也,故戏言之耳。嗯,我当斋戒沐浴,明日焚烧御香,步行上山顶礼拜,叩请天师,走一遭也。”

“恁地。各自早歇吧。”

众人各自权歇。当晚,洪信食过素斋,香汤沐浴,早早睡下。

当夜无奇。

次日一早五更时分,随人将众道士赶将起来。在洪太尉下榻处直等了许久,太尉方才出来,不见了官衣官帽,不知从何处换了一介里外全新的素布衣,脚下一双麻鞋草履,一手捻动珠串,一手提着银质手炉,内中将降降地燃着御赐龙香,那丹诏用黄罗包袱包好,背在身后。

“如此可乎?”洪信对众道人得意道。只带住持真人、监宫道人、若干执事情及信近精细道人,一起陪同上山。

及近山顶,住持真人道:“为表心意至诚,上使大人可亲往顶心,我等就在半山等候接应。”

“也好。”洪信应道,“尔等就在下面等候。”自己口诵天尊宝号,纵步援顶而来。

洪太尉独自一个,盘坡转径,行了二三里,眼看脚酸腿软,渐渐走不动,抽搐起来,自道:“我乃朝廷命官、皇帝亲信,自来贵重,想在京师,无轿不起,无马不行,尚自倦怠,何曾穿这草鞋走过这般山路!苦也!——唉,谁知他天师更在哪里!”真想抽身返还,又怕众人耻笑。

忽见前方路边松林前正有一块大青石,顿觉眼前一亮,“待我歇上一回再行不迟。”趔趔趄趄,直走了三五十步,来到大青石上,如一块木头般嘣登坐下,气喘吁吁,香炉也顺手甩在在地上一边。汗尚未干透,忽地山坳里一阵风起,只听背后松林内奔雷也似一声吼啸,只见跳将出来一只大虎来,吊睛、白额、锦毛,四目相对,吓得洪太尉手足无措,倒于石下,浑身如患重风麻木,直接瘫掉。那虎望了一会,直从洪太尉身上纵身跳过,三下两下往山坡奔下,转瞬消失了踪影。

半晌恢复了知觉,不敢在原地久留,洪太尉起身往大路走,不敢在路边背阴僻静处停留,不计劳苦,心中只想能幸见天师。

走着,走着,距离山顶终于抬首可见了,却赫然见顶前正前方路上盘着一条白花大蛇,足有吊桶粗细,巨蛇身躯如银砌就,盘旋在地蜿蜒着,不时翻滚踊动,头颈高高抬起,顶上生角,大张巨口,吐着气息,两只眼迸出金光。洪太尉睹此,刚才惊出了三魂,现在又驱散了七魄。仿佛瞬间石化,却见大蛇身躯虽不时蠕动,却并未离原地,反正身子不能动,洪太尉索性仔细盯看观察,才发现原来大蛇是闭着眼睛,正在瞌睡,那两道金光是眼外罩着的两层半透明的金色眼膜,在阳光下返身发出的。不觉稍松了一口气,身子也随之逐渐恢复了知觉。突然,他发现大蛇的身躯开始大幅度抽动,逐渐施展抬起,两个金色眼膜也眨动剥开……

“噫!这大虫要觉醒!”洪信惊觉。怎么办?等其醒来吞噬自己?往后退?完全在大蛇攻击范围之内。尚不能完全动得了?

怎么办?怎么办?洪信的汗珠如黄豆般落下。

眼见正对自己的大蛇的双目就要完全张开,说时迟、那时快。洪信将心一横,心中大喊一声,使尽全身力气,纵身朝前只顾一迈,竟从大蛇的盘曲的身躯上越过。

洪信头也不回,撒步朝峰顶狂奔而来。

终于临顶,却是另一番奇秀,瀑布斜飞,藤萝倒挂,溪涧潺潺,泉水汩汩,百草丰茂,奇花万千,蝶舞莺飞,竹林幽深,岩穴星罗,和风拂过,群鸟啾啾,一派盎然。

“好景致。”洪信不禁自语道,“仙师必隐于此处,待吾寻之。”

正思量欲动间,忽听东面竹林隐处传来吹笛声,渐渐近来。洪信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山童,倒骑着一头黑白牛,将一管玉笛横吹,正缓缓转出林来。

直从洪信面前径自笑吟吟经过。

洪太尉见了,有些失望,又没好气,唤道:“嘟!那牧童,从哪里来?可认得我么?”

连问数声,牧童不睬。洪信气往上撞,正待发作,却见那牧童以笛点指自己道:“你莫非就是洪太尉么?”

洪信惊惑,道:“你怎知我姓、职?”

牧童道:“我还知你来此间是要见天师。”

洪信愈加惊惑,“你一小小牧童,如何便得知的?”

牧童道:“我常在此山中放牧,今早曾在岩穴中侍奉过天师,听天师言道‘天子差太尉洪信来山中颁诏赐香,宣我往京师去做三千六百分罗田大醮水陆大法,禳除天下灾疫……’”

“那天师现在人呢?”洪信急忙抢问道。

牧童意味深长地看了洪信一眼,接着抿嘴一笑,“天师为赈急之故,说完已自行乘云驾鹤往东京去矣——不在山中也。”

“已自去矣?”洪信闻听,道,“你不要说谎。”

牧童不答不应,继续吹着笛,骑牛转过山坡去了,须臾不见。

“想是天师吩咐他,已定是了。也好。”洪信寻思着,“既已去了,我这番苦也算打住了。还在此作甚?不如下山去罢。”

提着香炉,另寻到下山路,直往下走,与在半山等候的众人聚上。

众人见洪信,一副劳累、狼狈,而又如释重负般模样,都围拢过来,忙问“太尉安否?可曾见到天师?”

洪信接过递来的水囊,咕噜猛饮一口,“唉,此番走得苦也,险些葬送了性命……好在最后……”

众人细问。洪信放下水囊,道:“我乃朝廷贵官,哪走过这般山路,辛苦不提也罢,哪知后来山路边平白蹿出一只吊睛白额锦毛大虎也,唬得我魂魄都没了,好在这畜生并未害吾,跑开来也……后来,临顶之前,又遇一水桶般粗细的白花大蛇,银躯金眼,嗯,特别头上还生出一角,正不知有几丈长,盘做一堆,亘横拦在前,见其将醒噬人,我只得奋力挣身直从前越过……终于登顶,正欲寻天师,却见一山童,我问他‘从哪里来?可认得我么?’谁知这小厮却知我姓、职,并称天师早已知晓我此行代天子为何事而来,且天师兀身已径自往东京去了。我因此方才下得山来。”

一口气倾吐完,重捧起水囊,咕噜噜将剩下的灌下饮尽。再放下,却发现在场道众皆怔在原地,不言声。洪信大怪之,“怪哉!你们这些怪道士,怎么俱不说话,莫非这里有什么机关缘故?”

“还不与我从实说来!”

“太尉不知……”领首的住持真人道,“太尉碰到的那两只走兽、大虫,正是本山的镇山灵兽——奔虎、盘龙……”

“吓?”

“当年开山天师在此山曾降伏一虎一龙,本山因此得名……”

“明欺我也?”洪信厉声打断道,“虎不提也罢,我亲眼得见,那分明是一条大蛇,怎说是龙!?”

“那两只均是修行有法力的灵兽,开山天师降伏它们,打消了大部分法力,其中龙的法力犹大且不甚驯服,师祖遂摄道法镇住其龙形,惯常以大蛇形象示人。此后两兽用作镇山灵兽,虎以巡山,龙以守顶。”

听到这,洪信倒吸一口气,“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大虫尚保留一角,且行态慵懒,原来是被法力摄住。”

“那,那山童?”

“定是天师本尊无疑。”

“什么!?”洪信惊呼,几乎两个眼珠子就要喷出,坐倒在地上。

不解道:“他是天师?怎会是这幅年幼、猥琐的模样?”

“确是天师。本坛天师世袭罔替、历世相传。尤其这代天师非同小可,虽然年幼,却得真传,法力高深。”

洪信细想回忆“那黑白牛、玉笛又岂是寻常之物,确非普通山童村稚所能持有的。”

“诶。”他以手捶膝道,“我有眼不识真师,竟当面错过。”

忙再关问“那那禳灾做法之事?”

“太尉但请放心,天师既当面如此说,定不会有误。估计等太尉返回京师之前,整场法事就已做完……”

“呵!”洪信一捶大腿而起,立感千钧重担抽去,从头到脚轻松无比,所有的劳苦、焦虑、惊吓、担忧都一扫而光。

他心情大好。看着这周遭的山、殿,“在返还京师之前,吾今番要好好游山一番,以纾解我心绪也。”

“就这么定了。”洪信欣然道,“还愣着干吗?还不于前导引、带路。”

住持真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道众,知道拗违不得,只得道:“贫道遵命。”

洪太尉饶有兴致,由众人陪同,细细看玩三清殿众殿堂。什么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太乙殿、三官殿,正殿、偏殿,廊下宇堂,内外重里……无不遍赏。

直游览过一处偏殿“驱邪殿”,住持真人对洪信道:“今天色已晚,太尉大人必已劳累,可回舍榻歇息去吧。”

洪信虽确已劳累,兴致仍然不减,口道:“不妨事,不妨事。本官今日尽游个遍,明日便返还东京。”说话,就要迈步继续往里走。

“这……太尉且止步……”住持真人有些情急,矢口道。

“嗯?怎么——”洪信回过身来,起疑道,“你如此见阻,莫非有鬼不成?”他双眼灼灼,盯视着住持真人,见神色很不自然,有担忧之意;再扫看其他几个近信道人,亦是如此。

“还不与我从实招来!”洪信厉色道。

“不敢。”住持真人低头秉道,“里面年久未修,从未洒扫,甚是腌臜污秽,怕是冲撞了太尉贵体。”

“不打紧,吾看一下便出。”洪信毫不在乎。

住持真人心道一声“苦也。”只得与众道陪着洪信进入。

穿过一条穴道,来到一处幽深去处,忽觉一股凉意,豁然尽处,但见遍地荒蒿,寒风飒飒,不远处幽暗间一偏殿座落。

洪信抬眼观之,见此殿宇不大,背阴低矮,明显年久失修,式样甚古,不知是何朝何代所建立,黑灰色故旧瓦当积满杂尘,捣椒红泥墙剥落,两门紧闭,看不清殿额。

此时天色已黑,洪信教燃起火把,自己拿过一枝,兀自向前靠近查看。

走近再看,正面两扇朱砂色槅子,门上使着足有胳膊粗细的加铜大锁重重锁着,上面交叉贴着数十道封条,封条上重重叠叠加着符文封印。

那殿檐本就不高,洪信身高洪大,来到下面,顺手夺过跟陪来的住持真人手中的拂尘,将檐上那积灰挂尘、蛛网密布的匾额只一扫,露出本来字来。

洪信弃了拂尘,高举火把观、读。

“伏——魔——之——殿”

洪信指着,问住持真人道:“此殿是何用处?”

真人只得据实答道:“此处是前代不知何世老祖天师始锁镇魔王之殿。”

“如何这多封皮?”

“其后每代天师均亲手添加一道封印镇符在此。”

“有这等事。”洪信听笑道,“所谓魔王,究竟是何模样?”

“这个……贫道来住持本宫三十余年,亦不知也。”

“正好,我且试看一看。你且开门,我看这魔王究竟什么模样。”

真人闻听大怖,“不可不可,万万使不得,老祖天师立下告诫、历代天师嘱咐叮咛,今后诸人万勿擅开!”

“我乃朝廷贵官,上使天差,岂是诸人擅开!”洪信驳道。

真人再三阻道:“此殿开启不得,恐惹灾祸,荼害天下。”

洪信怒起,斥道,“我平生读圣贤诸子之书,何曾见过‘伏魔之法’!?且神鬼之道,处隔幽冥,定是尔等妄生怪事,故弄玄虚,故设假称,煽迷百姓良民。还不快疾与我打开,窥个真实究竟!”

众道只是苦苦哀求。

洪信盛怒,手指道众道:“你等不开与我看,本官回到朝廷,先奏你们阻滞宣诏,违别圣旨,隐匿天师,后奏你等私设此殿,妄称镇索魔王,煽惑军民百姓——哼!直把你等上上下下全都追了度牒,刺配远恶军州受苦!我看还有何言!”

这般说,哪个不俱摄。住持真人只得称诺,唤来几个火工道人,一层一层,先将封皮尽先揭除,再用铁锤砸开大锁。

众人都退后,不敢启门。

“都走开!我来!”洪信呵斥道。自己亲自上来,双手用力,将两扇门推开。

忽地一声,门里一股冷气扑面袭来,寒彻入骨。

天色此时转为昏暗,四郊呼呼风起。众人急往里拥。

洪信率众人入得殿内,四下一齐高举火把,仔细照看,但见殿内阴暗不堪,再照,四边并无别物,猛然见中央趴伏着一庞然巨怪,见此,有几人转身抹回头就要跑,“慌什么!”洪信呵止住,教集中火把,往那里照,却见原来是一石制大赑屃,四爪陷在泥里,再往上照看,其上驮负着一四方石碑,高可五六尺,甚是古旧。

“其上必有碣文。”洪信道,高擎火把,来到近前察看,见前面尽是慢慢一屏的龙章凤篆、天书符箓,宛如蝌蚪;环匝布列,犹如北斗,共有三十六重。再看背面,亦是此类篆箓,不过变为七十二层——前、后似是呼应。

“我虽自幼习得各家书法,亦不识得此文也。”洪信自语道,又问身边的住持真人,“你晓得此文字么?”

“贫道亦不识得此文。不过,曾听先代住持说过,禹王时曾有‘蝌蚪文’,想必便是此吧。”住持一面查看字体、排列,道,“先住持还曾说过天上的北斗有36员天罡星,地上的群煞里有72员地煞星,当彼此相映时,就形成了108员魔君,扰乱人间——啊呀,魔王定就是指的此啊!”

他顿时紧张、恐惧无比,“太尉大人,以贫道看,还是……到此为止,就此打住吧。”

洪信白了他一眼,不听,饶碑而行,见一侧碣面上有大字,似是可辨,急凑过火来,见四个真字大书:

“遇洪而开”。

洪信定睛再看,不错一字。极为惊喜,忘了体统,手舞足蹈,对住持真人及众人道,“你却又待怎地——你等阻挡我,却怎知数百年前已注我姓讳在此!”

众人亦惊讶不已。“遇、洪、而、开——”洪信念叨着,“这分明是教由我来开,似此,有何妨哉!”

“想必这魔王记关,都只在这碑座底下。”洪信念罢,吩咐道,“还不与我掘开!更待何时!”

住持真人无奈,只得换火工及众道挖掘。

先把石碑放倒,再一起并力掘那赑屃。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众人方才移挪开那赑屃石座,却赫然发现下面原来掩盖着一眼井,形似巨釜,可容一斛,四周以铁索周匝束缚,屈曲勾连,口上以石灰密封盖,以铅锡固护,上面有黑色大印四颗。

见此,在场无人再敢举动,除了洪信。

洪信夺过一个火工的棍子,就往下戳那石灰封盖。扑簌簌,灰块纷纷掉下,却始终听不到及底的声音——真有万丈,深不可测。

洪信将封盖戳、铲干净,见井下黑洞洞的,****刮剌剌有气流响,内里翻滚咆哮起来,似是有东西要从中迸出。

到了这个当,洪信也有些慌了,竟回头抓住住持真人衣袖,道:“恁地,如何是好?”

“这……这……”住持真人也不知如何应对,正手足无措间,阵阵愈来愈浓的腐臭味从井穴中传出,扩散开来。

众人们把持不住了,浑身颤抖,两腿筛糠,纷纷嚷道:“魔君出来了,一定是魔君出来了……快跑吧……跑吧!”

人们纷纷将火把扔向井口,撇下工具,也不顾那殿内黑暗,只管空手狂摆,撒腿跑将出来,直撞到殿柱上,前翻后扑,颠倒无数……

住持真人反应过来,急忙猛拽洪太尉衣袖就往外奔。忽听得嘡啷连着数声巨响,直掀塌了半个殿角。

两人连滚带爬,奔到殿外。互相搀拽着,直奔到穴道口,方才敢停住回望。此时已近天明,洪太尉见无数道烟气升空,光火望四面八方而去。惊得目睁痴呆,罔知所措。

他面如土色,问住持真人道:“走了的,确是妖魔??”

住持真人良久无言,叹道:“此,亦是天数也。”

洪太尉听罢,浑身冷汗,捉颤不住,急匆匆引了众人,下山收拾,回京去也。

正谓是:

千古幽拘一旦开,天罡地煞出泉台。天意无事多生事,从此播乱人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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