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一群混账！竟误朕到了如此地步！”崇祯抓过案上镇纸，劈手便掷了出去，怒色勃发地吼道，“滚！都给朕滚出去！”
陈圆圆才跨进殿内，骤然便被这厉色惊住，手中托盘“哐啷”落地，玉盏碎了一地。她缓缓弯身，将碎片拾起，放回托盘。
崇祯近前一把拽起她，斥道：“这些事何曾轮到你来做？难道连那些奴才也反了吗？！”
陈圆圆只淡淡的笑：“连王公公都不敢进殿一步，怎么皇上以为，还会有人敢往枪口上撞吗？”
崇祯哼笑：“这么说，你倒是胆色惊人了！”
陈圆圆微笑，语声淡柔：“圆圆习惯了服从，也别无选择……”
这温婉柔顺的姿态，看在崇祯眼里只令他的心莫名的刺痛……即便近在咫尺，他还是不懂她的心，从来都不懂……
曾经以为她的冷寂哀婉是因为紫禁城的寒宫冷月，是因为自己对她的忽略。但今时今日，她拥有锦衣玉食，三千宠爱，得到了一个女人期待得到的一切。可在她眼眸深处，仍是一片凄然清冷，仿佛早已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甚至是情爱红尘……
他的面色徒然灰败黯然，双眉紧皱，叹了口气：“朕以为，你应该快乐。”
陈圆圆倦淡的笑，柔声开口：“蒙皇上恩典，圆圆很快乐。”
“够了！”崇祯变了脸色，一手捏起她下颌，勃然大怒，“朕要听实话！至少在今天，不要敷衍朕！”
陈圆圆凝眸望他，娇腮带泪，若梨花带雨，直令他心头一揪，手不觉失力，缓缓垂了下来。满目痛心之色，沙哑了语声，哀哀地道：“诸臣负朕，受朕恩惠，却从未实心用事，只一味奸诈虚伪，沽名钓誉。朕以为至少还有你……肯跟朕说一句实话……”
“皇上想听什么？”陈圆圆笑靥温柔，目光泫然，“圆圆只知道，得忍且忍，得诫且诫，不忍不诫，小事成大。况古书有云，高下在人，川泽纳污，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天之道也。”
崇祯冷声笑了：“你在劝朕忍？”
陈圆圆语声不觉含悲发颤：“皇上岂不闻，一时之怒恰如火焰不扑，后果不堪设想。大则为兵为刑，小则以斗以争。故上怒而残下，下怒而犯上，怒于国则干戈日侵，怒于家则长幼道丧。所以孔圣人有‘怒时当思患难’的告诫，陶潜有‘自己白白伤悲’的规劝。昔日项羽所过之处，残害生灵，谁若不从，便以暴力劫持压服，盲目自大，失道无助。果然，众叛亲离，乌江自刎。”
崇祯目光转寒，不无震惊道：“你敢跟朕说这样的话！在你眼里，朕竟是如项羽一般暴戾刻薄么？！”
“难道皇上对周延儒没动杀心吗？”陈圆圆语声幽幽，面上却无惧无畏。
“难道他不该杀吗？”崇祯愤然瞪了他，咄咄反问。
陈圆圆垂首低眉：“周延儒是该杀。但如果杀一个周延儒可以使臣民齐心协力，局势转败为胜，转劣为忧。那圆圆绝不多劝皇上一句，但只怕，皇上失掉的会更多……”
崇祯不禁冷笑：“这话倒奇了！杀一个奸臣，朕想不出会损失什么！”
“人人惶恐，君臣离心。”陈圆圆抬眸直视他，“皇上，圆圆并非危言耸听。常言道，无害于天下，终身不遇害，常念于一切，孰能以为怨。若皇上仁眇天下，常省身能仁义理智，则人心自然归依，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崇祯至此真是无话可说了，短短一番肺腑之言，满朝文武不敢说，三千后宫不敢想，唯有她，有这样的胆气、才气。原来娇花照水，同样不让须眉……
他的目光紧锁住她明净盈澈的眼眸，缓缓道：“禀绝世姿容，蕴咏絮之才，心若琉璃通透。圆圆，你可是山中修行千年的白狐？到人间游戏红尘……”
“白狐？”陈圆圆失笑，“那多好，有一千年的修行呢！”
崇祯深深看她，忽然柔声地问：“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陈圆圆仍是笑，幽幽吐出一句：“皇上能给什么？”
“你能想到的一切。”崇祯微笑，目光温润。
陈圆圆静静地看他，淡淡地摇头，语声轻细恬柔：“现在已经很好，真的很好……”
崇祯将她揽进怀里，唇贴在她耳边，字字说得清晰缠绵，殷切若狂：“朕，永不负你……”
他身上沉沉的龙涎熏香令陈圆圆的心微微发窒，不觉已是泪眼阑珊……
她也曾经希望不愁生计，不忧温饱，觅得良人，红袖添香，为君解语，相伴终老……
只是，世事难料，情难如愿，衷肠千百转，都付与空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