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们定下了婚约。冒郎说,即便倾家荡产也会为她赎身。那一刻,冒郎的目光是那样温柔,语声是那样真挚,竟让她有了重获新生的感觉。心里充盈着幸福和欢快,她笑了,笑得比春花更加明媚动人。于是,她明白了,她需要的不再是追捧和惊艳,而是有人懂她,愿意珍爱她一生,无论她是貌美或是貌丑……
但就在好梦将圆之时,冒郎家却出了事。他父亲冒嵩少因得罪朝中权臣陈演、魏德藻,而被有意调往左良玉军中任监军。这无疑是借刀杀人的毒计,左良玉是出了名的跋扈骄横之人,朝廷尚要容忍于他,别人又岂能掣肘住他?可见冒嵩少定然是有去无回。
冒辟疆情急之下,只得暂且放下婚事,准备只身上京,击登闻鼓,上书皇帝,解父之忧。
她当时真的很矛盾,不让冒郎去,是陷他于不孝。让他去,又着实担心他的安危。因为朝廷有定制,监生秀才不得上书言事,若违制上书,轻则廷杖,重则受诛,不啻于九死一生。
然冒郎却目光恳切地对她说:“父有难,我岂能坐视?但有你在金陵,我便归心似箭……”
她默默流泪,始终说不出一句话。冒郎的唇轻轻落在她的额上,将一张澄心堂纸放在她的手心,上面只有两句话,却是情深义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抬眸与冒郎相视一笑,彼此心意俱是了然,无限温情何需多言。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然天却终不遂人愿。当年冬天,国丈田弘遇到金陵歌舞坊选美,她因与冒郎有婚约在身,故无论鸨母怎样劝说都不愿去见田弘遇。鸨母无奈,只得挑其他姑娘出去应付。
不想,田弘遇却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又指名道姓的冲鸨母说,他此番便是慕陈圆圆艳名而来,若不得一见,则定然查封歌舞坊!
如此这般,她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出去相见。但这一见,却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田弘遇当即提出要以重金聘她,鸨母知道她有婚约,便婉转回绝了。但
就在当天,田弘遇让其女婿锦衣卫千户汪起先,带人来将歌舞坊团团围住。放言说,若不能带走陈圆圆,不仅歌舞坊要查封,所有的人也难逃牢狱之灾。
那晚,鸨母领着所有人跪在庭院里,哭喊着哀求她,求她好歹念着昔日情分,放大家一条生路……那些哭声直到许多年后仍叫她记忆犹新,就像是孤魂野鬼的哀嚎,每一声都能逼得人冷汗涔涔。她捂着耳朵冲到陈姑姑面前,伏在姑姑膝上放声痛哭!她告诉姑姑,她终于懂得了庸碌的确要比聪明好,懂得了一个女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但没想到,代价竟是这样大!她好悔,好悔!
陈姑姑长长的叹息,只含泪说了一句:“有时候,我们也只有认命……”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陈姑姑痛惜悲悯的眼神,颤抖地身子如同被风吹落的枯叶……
从这一天开始,她学会了认命,学会了坚忍……
当冒郎回到金陵时,早已是人去楼空,风过轩窗,吹起案上的片片碎纸,“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生死之约在霎时间支离破碎,惨烈不堪,一如人的心……
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掌上珊瑚怜不得,却叫移作上阳花。
今时今日,紫禁城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荣华,对她来说,沉重得不堪承受,却又如笼鸟池鱼一般别无选择,也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