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一轮冰魄,银光倾泻。
洞房中,艳艳喜气将满室熏染得迷离梦幻。黄铜镀银盘花烛台上红烛高烧,熏炉里香烟氤氲,弥漫一室。红木圆几上铺着金红缎地银丝流苏的桌布,放着釉里红缠枝菊纹菱花口大盘,盛着寓意多子多福的花生藕糖,盖着大红喜字。
陈圆圆一身嫁衣,头盖喜巾,在榻边端坐如仪。彩绣着榴开百子,富贵长春喜纹的帷帐以金钩轻挽,大红缎鸳鸯喜被铺陈平整,一切华美已极。
随着大门一声轻响,喜娘们纷纷将吴三桂迎了进来,口中欢声喜气地说着贺词吉语,伴着外面飘飘渺渺的丝竹喜乐,没完没了的重复着……
陈圆圆低垂眼睫,神色僵硬。片刻,火红的喜巾被掀了开,她缓缓抬眸,迎上了吴三桂灼灼的目光……
喜娘伺候新人喝过合卺酒,便开始抛撒金钱彩果,祈福颂吉,祝愿新人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陈圆圆低头笑了,眼里涌上泪意,心中百味莫辨……
那瞬间的泪光和凄美的一笑全都落进了吴三桂眼中,不觉已被触动心弦,凝望她的目光越发的温柔眷恋。
喜娘一一退去,留下一室的静谧宁和。
吴三桂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际,身子依向她,低低道:“我先前见你笑了,是在笑那些喜娘么?”
陈圆圆摇头笑,却说不出一个字,心里似有冰坨滑过,寒彻肺腑。
但在这朦胧灯下,她嫣然楚楚的绝世容光仍叫吴三桂看得心旌摇曳,怦然心动,蓦然伸手将她紧紧拥进了怀里……
清冷月光透进屋子,映出了满室旖旎春色,却映照不到美人眼中飞花碎玉般的凄绝。
她笑的不是絮絮叨叨的喜娘,却是那场为渲染喜庆气氛而设的“撒帐”。
据史书记载:“撒帐始于汉武帝,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共坐,饮合卺酒。宫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得果多,得子多。”
出身青楼的李夫人从来不相信爱情,尤其是以色相谋取到的爱情,因为知道,纵然再风情万千也会有花叶凋零的一天,难免色衰则爱弛。也正是她这种对爱情固执的偏见,促使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意将自己与汉武帝的爱情演绎得不够完美。而恰恰是这点不完美反而增加了汉武帝对她的追念相思之情。至死无法释怀。
或许,只有飞走的那只蝴蝶才是最令人心醉神迷,魂牵梦萦的。所以,比起陈阿娇、卫子夫的悲剧,李夫人赢到了最后。
陈圆圆披着外衣,站在窗台前,凝视着如水的月色。同样出身青楼的她,也相信色衰则爱弛,自己能生存下来,依仗的不过是一副得天独厚的姿容。但不同的是,她还做不到彻底的冷漠,彻底的死心,所以她救了歌舞坊里所有的人,却囚禁了自己。所以她毫无怨言的从紫禁城又到了将军府。所以她活得总是比别人辛苦。只因,心里残存着一丝割舍不断的企盼。
吴三桂悄然走到她身后,揽她入怀,轻轻的吻在她浓密的青丝上,口中柔声说的是:“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舞胜柳枝腰更软,歌嫌珠贯曲犹长。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
这是崔钰在词中描述美人倾国倾城的句子,陈圆圆不禁疑惑回眸:“将军也精通诗词?”
吴三桂微笑:“莫非圆圆以为我只是醉心习武的莽汉?”
陈圆圆也觉唐突,清丽面容浮上了一层红晕……
吴三桂含笑望她,目光漾出缱绻情意,取了案上的笔,蘸了墨汁,将笔递到她手里,再握着她的手,一同在纸笺上一笔一划写到:“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颗泪溢出陈圆圆的眼眶,朦胧了眼前的一切,心上却蓦然掠过一丝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