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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个人在匈牙利生活(1)

做不到是你自己的事,午夜梦回,你爱怎么回味就怎么回味,但人前人后,我要你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你可以的,我们都可以,人都是这般活下来的。

——亦舒,《叹息桥》

Dear journal:

我设想过人生很多事情,却从未想过有天会去匈牙利工作和生活。

刚到匈牙利时,睡眠一直不好。

有天夜里被噩梦惊醒,梦到爸爸重病住院,妈妈在医院陪伴。醒来时,满脸的眼泪,窗外有着微弱的光亮。打开手机,凌晨4点47分。

熬到8点多,收留我住下的老太太Eva出门了,我才起来,洗把脸,调整好声音,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他们在那边一直问,适应了国外的生活没,现在好不好,住的问题解决了没有,饮食能习惯不,工作累不累……我忍住硬咽,一直说,好,我很好,你们保重身体。

曾经的我,是那个喜欢卖萌撒娇任性不懂事的女儿,而后来的我,也终于学会了报喜不报忧。

记得到德布勒森的那个晚上,飞行加转机,15个多小时,出机场立马就被来接的人塞上一辆商务出租车,甚至都来不及和同来的好友告别一声,就这样一个人离开。

车上除了我一个中国女生,其他的四个男人都是外国大叔。

邻座的一个澳大利亚商人,见我不安的表情,跟我聊天,试图让我放松一些。

车外越来越荒凉,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心里尝到的是一种彻底的冷清冰凉。

第一次到一个陌生的国家,没有任何人的电话号码,不知道自己要住在哪儿,不知道在德布勒森要见到的是男是女,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只会一些很简单的匈牙利语。

只身一人,带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和笔记本电脑包,还有一个拖杆布箱。

看着车窗外高矮不一稀落的房子的影子,还有一望无际的平原,我当时绝望地想,如果我出事死在这儿,或许都不会有人找得到我。

那漫长的3个多小时,每一分钟对我来说都像是煎熬。

后来被学校领导带着去看了那个小得可怜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的房间后,我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都已脱离。

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了个电话给在布达佩斯的好友梦。

没说上几句就开始哭泣,挂断电话,手机提示余额不足。

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腿,终于大哭起来。

我一遍一遍问自己:“What am I supposed to do?”老太太Eva听见,走进来拥抱我,说着:“My poor Chinese daughter.”似乎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哭到最后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哭着问Eva:“Why it's me,always me,I can't accept it,it's unfair.”Eva很无奈地说着:“But we can't do anything,you have no choice,that's your life.You are a strong girl,you are beautiful,you are smart,you are intelligent,and you have power.”我只是摇着头,做一个足够坚强的人,太难太累。

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地板上,保持着一个瑜伽的放松姿势,听着唱诵的词。

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真的想放弃这里的一切,订张机票就回国,什么都不管了。

可是,如果真那样一走了之,就太不负责任了。

坚持和放弃,原来都是那样的不容易。

哭了一个晚上,也想了一个晚上。

我把从7月开始培训,到之后碰到的种种困难,全都想了一遍,还想了很多朋友很多事。

记不得自己最后是怎样晃晃悠悠地洗完澡,爬上床睡觉。

这一段时间里,我跟自己说得最多的就是:“Everything will be fine,I'm ok.”站在窗边,看着德布勒森淡淡的蓝天、街上稀少的行人,感受着带着凉意的秋风,心里仍然感慨万千。

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我洗好脸,换好衣服,带上包,戴上墨镜,锁好门,就出去了。

去附近的超市买了西红柿、青椒,还有salami肉肠和柠檬。

走在街上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慢慢镇定了。

“不能当逃兵”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回到家,恰好碰到Eva回来,她带着担心的神情看着我。

我笑了笑,告诉她:“I'm fine,don't worry about me,I won't give up.”Eva开心地拥抱了我,说道:“I'm so happy to hear this,my angle.I know you are strong,you will success.trust me.”然后她给我找出盐、油等东西,因有事又匆忙出门了。

我一个人开始洗菜切菜,我要给自己做一顿中国菜!

那么多天,吃面包黄油各种肉类,吃得我越发想念中国菜。

我很喜欢做菜的过程,细细慢慢,思绪被这样一个环节套一个环节的小动作牵引着,心里的冷清慢慢地就退掉了许多。

做好菜,闻到香味,不由得开心了一下。

我坐下来,安静地吃完了这顿饭,然后刷碗。

我知道,积累下来的情绪崩溃我熬过去了。

就像一个土耳其朋友说的:“Life is an exam!So if you study your exam is good!So you need to decide whether you want to stay or go!Then you need to find alternatives!”碰到exam中的难题就轻易放弃,这不是我的风格。

很感激朋友发给我的消息:“这个时候千万别看别人,that is your life.一定会在远方埋伏着意想不到的收获。上天一定是对你的性格等还需要一定的打磨。所以这样安排,别辜负它的良苦用心。如何战胜寂寞,如何自娱自乐。I'm pretty sure that you will find yourself different a year after!Trust me!And I'm sure you can make it!因为你是坚强谢,对不对?在国内的话我们一切安逸,但是生命不就是接受挑战和磨难的一个过程吗?这就是一个exam,看你接不接受了。加油。剩下的就靠你自己慢慢调节了。如果你渐渐发现从最初的抱怨、哭泣、倾诉到有一天这些过程都能靠你一个人在内心完成,你就真的成长了,强大了。Nothing gonna stop you after.”

如今再看那时候所经历的一切,有唏嘘感慨,更多的却是一种平和了。

当我们陷入困境,跌入低谷,往往会希望有人来救赎我们。

有些人幸运,等到了救援,有的人等来的是无尽的失望。

你无法保证自己就是那一小撮幸运的人当中的一个,所以可以做的,就是自我救赎。

而且真正可以救赎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酸甜各一半的旅程,只有走过来,才会知道,原来单薄的心会因此变得丰盛。

2012年9月17日于德布勒森

真想不到当初我们也讨厌吃苦瓜/今天竟吃得出那睿智愈来愈记挂/开始时捱一些苦/栽种绝处的花/幸得艰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

——陈奕迅,《苦瓜》

Dear journal:

日子,一天一天在过。气温越来越低了,下午4点半,天就已经全黑。

这一切都在提醒我,又是一个冬天要来了。

有很多次,站在阳台,看着阴沉的天空,任思绪飞舞。

我不知道,我到底要再过多少个一个人的冬天,才会再有两个人的冬天。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要经历多少跌跌撞撞,才会遇到那个真正不离不弃爱着的人。

但是我知道,我不想在感情的世界里反复折腾沉浮,因为心变得越来越柔软,不管是谁,只要有了感情,都不舍得看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不舍得再见变成再也不见。

2012年,我的成长是开始面对并承认这世界有那么多不尽如人意的事,我开始真正懂得什么叫生活,什么叫过日子。

以前,老姐跟我反复说过很多次的一句话,就是面对现实,不要总是有那么多粉红色的梦幻。

我却总不愿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直到一个人来到欧洲,来到这个城市,开始一个人工作和生活,我才发现以前的我,是有多爱做漫无边际的梦。

记得来这边后,写下第一篇日志的第二天半夜,收到老姐从国内发来的微信:

“刚才看了你的日志,沉默了好久,换成以前我肯定就打电话给你,大骂你一顿,说你这个孩子太爱幻想。可惜现在的我只能沉默!看你用大段的文字说你的沮丧哭泣,我的心里满是一种家长对不听话的孩子的心情,觉得你活该,觉得心疼……我不禁想到我无数次和你说生活本就是苦的本就是艰难的,你要享受艰难的生活,不能憧憬太多美好。不知道当初你若能听进一些,现在的你会不会更坚强一点,过得更舒服一点。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你长大了,你开始一点点体会生活带给我们的痛了。记住当你尝尽各种痛楚,生活就开始给你希望了,开始给你甜蜜了,这种甜蜜中会夹杂着苦涩,至少是有甜味的……”那条信息,看得我在大半夜里泪流满面。

对生活太过于幻想,就会模糊了生活本来的面目,当受到生活里的挫折和委屈,会很难接受导致一蹶不振,会在打击来袭时,手足无措慌乱失神。

就如那句话,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带着没有希望也没有失望的心情,望着好似一片浓墨的黑夜,一个人坐在地毯上哼唱着陈奕迅的《苦瓜》里的一段:“真想不到当初我们也讨厌吃苦瓜,今天竟吃得出那睿智愈来愈记挂,开始时捱一些苦,栽种绝处的花,幸得艰辛的引路甜蜜不致太寡。”恍惚发现,好多道理,我竟然明白得这么晚。

其实生活真的不完美,有些事情亦是努力也无法改变。

比如糟糕的天气,比如单身的状态。想明白了,也就看开了。

知道天气多变,就随身带着雨伞出门;知道路不好走,就收起精致的高跟鞋,穿上舒服的帆布鞋;知道在国外独自一人旅行不易,就事先做好很多功课。

至于合适的另一半,不如放宽心,先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我只是特别相信一句话,只有当自己处于一个最好的姿态,才会有一个最好的人来爱你。

结束了一周的工作,又累又饿又冷地回到家。

穿着睡衣,放着音乐,给自己做了美味的番茄芝士焗意面,还有新创的“咸香芝士土豆泥”,边吃边看着喜欢的美剧《破产姐妹》,享受着暖气和地热带给我的温暖,觉得自己又满血复活了。

一个人在一座城,过着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生活,所有生活中的琐事,都要自己操心。

不会有人上门来关心自己的冷暖,不会有人为你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

渐渐地,生活里多出了许多因为单身而形成的一些习惯。

早上起床,先打开窗户,再把电磁炉打开,往锅里倒上燕麦片和牛奶,然后洗漱。洗漱好了,牛奶燕麦片也煮好了,倒出来再加上一些牛奶和玉米片。

利用煮饭的时间洗菜切菜,饭煮好了,锅里倒入油,就可以炒菜了。

出门的时候,家里永远留一盏灯,回来的时候心里会安心很多……渐渐地,还知道了一些厨房的秘密。

会在跟老妈还有朋友谈到有关做菜的事情时,淡定地说出:煎蛋的时候,往鸡蛋里加一点点醋和水淀粉,煎出来的蛋会很香很蓬松;西兰花要先切好放水里浸泡一个小时,水里要加一勺盐,这样可以去掉西兰花里残留的农药;做番茄芝士焗意面的时候,煮面时水要多放一些,加入一勺盐,这样煮出来的意面比较有弹性,熬番茄的时候要加入两勺糖和一些番茄酱;做咖喱鸡块的时候,要先把咖喱炒香,再倒入鸡肉,这样鸡肉更入味……做饭,是不让生活潦草的第一步。

一个人安静温和地淘米做菜,忙碌一个钟头下来,虽然也只是一碟菜,可是食物在抵达胃里的时候,同时也暖了自己心里的冷清。

有一阵子心情低落,觉得很辛苦,大大小小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

有时候不过是上一天班,回到家就感觉累得要死,偶尔会不知道自己忙碌辛苦到底值不值得,想到未来的种种就变得迷茫和困惑。

虽然这样的情绪,过一段时间就来拜访我一次,不免会静静流泪。

但是擦掉眼泪之后,还是会给自己好好做一顿饭,因为这是我的日子,是我越发觉得踏实的日子,不骄纵,不懒惰。

我就这样看着自己,从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不理油盐酱醋茶只知道吃美食,渐渐成为一个会抽空研究各种食谱且每日在厨房为自己做营养饭菜的女子。

人生苦短,不应浪费纠结。至于过多风景,过眼斑斓,一看而过。

岁月静好,只是希望,守好自己这颗心,让其更加澄明。

2012年11月10日于德布勒森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史铁生,《我与地坛》

Dear journal:

记不得,这是匈牙利的第几场大雪。常常醒来,窗外就是一片白茫茫的色彩。

还记得,第一次行走在大雪中去上课的喜悦,因为穿得很暖和没被冻到而喜悦,像个孩子一样在雪地里手舞足蹈。

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一个人从布达佩斯办完事坐火车回来,然后在夜色中等待回家的电车。还记得,由最初一个人行走在夜色中的不安害怕,到现在开始从容与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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