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燕
清晨我醒来,起床烧水
灶上的壶像心脏,嗡嗡作响
昨天我在门缝边撒了些灭蚁药
现在它们拐了个弯,依旧成群结队
我所不了解的,还有蚊子、台风、雨季
——整个,燃烧的南方
有人指着青菜说:你们那里没有吧
我曾沾过蜜的舌头,即刻变成陨石
遗弃自己的过去多么难:出了村子
便是永别;我母亲一直在哭
像知道暂别就是永别;我的孩子
听不懂白话;我们,填各种表格
头婚?二婚?三婚?如何……避孕!
片警的目光,像冬夜的鞭炮
在中亚,三十六个月前的那个秋日
鬼魂在街头找亲人。我看得见!听得见!
一伸手,甚至能……摸得见!
那些无辜的,无声的,软下去的人们!
那个时刻,我无法分辨,火焰和愤怒
人和畜生,石头和武器,地狱和天堂
从此我过敏庆典、集会、红指甲
刀尖、欢呼声、左右摇摆如森林的手臂
我垂下眼皮,在最欢爱时的呻吟中
依旧能渗透出血、恐惧和被死亡折磨后
上气不接下气的惊悸……
一夜间我已苍老;而不是男人的错
他们……多么好。无论,爱不爱我
无论我怎样咯咯笑,做饭,折叠衣物
骑着自行车,从镇里任何一条小巷拐出
在清晨醒来的一瞬,都会被惶惑击中
花费许久,摸到心跳,辨认蚊帐、窗帘
玻璃门外的那座山……都还存在
我在废墟上建立起我的帝国——
我的日月和星辰,我臣服于它们
而非口哨、指令、棍棒和皮鞭!
二十四个月飞驰而过。南方
你不是我的第二个爱人
而是,另一个爱人。你从不计较
我对出生地的思念,我的痴情
我每分每秒的背叛,我即刻要出逃的心!
2012年
我没那么讨厌,对所有人直言,我敢于直言相告者,必是我朋友,并且心胸开阔,从善如流。我曾对丁燕宣告过两次:《新世纪诗典》不会再推荐你的葡萄诗。她写广东生活的诗并不令我满意,有点概念有点硬。丁燕是聪明的,懂行的,她直接端出了这两年(何止两年)的心路和心血,成全了这首她迄今为止最好的诗,且是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