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嗷嗷.嗷.”一阵婴儿的啼哭从病房里传来,众人焦急的在门外等候着正在生产的堂姐。
“生了?生了!”姨母听到小婴儿的哭声,激动万分,拉住助产士的手,“男孩儿女孩儿?”
助产士将孩子抱到姨母怀中,“恭喜姨太太,是位千金。”
姨母脸色有些难看,犹犹豫豫地从助产士手中接过孩子,“女的?”
焕文倒是开心的很,“我看看,我们的小公主。”
我内心不禁长舒一口气,好在焕文欢喜。堂姐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过。我拍了拍手,“小公主真漂亮,焕文,给他取个名字吧。”
叶太太远远望着,冷哼了一声,“大费周章的,非要跑到私立医院来生,还以为是个带把的,结果还不是赔钱货。”
我已然见到姨母和大伯母面上的尴尬之意,大伯母背对着我们,眼睛不时朝着病房内张望,姨母坐在长椅上,左手不断摩擦着戴在手上的镯子,眼睛盯着地面,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不想气氛如此尴尬,“小公主是立春出生的,又是在早上,不如就**晓怎么样?”
璟文赞同的点点头,“这真是个好名字,若是以后得了其他的孩子,还可以叫夏晓,秋晓还有冬晓。”
我拍了璟文一下肩膀,“你只当我堂姐是母猪么?”
叶太太还是不依不饶,“若真是母猪也就好了,怕就怕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
璟文拉了拉叶太太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叶太太摆脱璟文的拉扯,转身先离开了。春晓也被护士抱走了,我们终于被允许进到病房里看望堂姐,堂姐瘦小的身躯躺在不大的病床上,脸色苍白,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疼痛中缓过来,嘴角都已经干裂的起皮了,医生嘱咐过,产妇还不能喝水,我只得蘸湿了毛巾,给堂姐擦了擦嘴角。坐在堂姐身边,我用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睁开眼睛,见是我,握着我的手力气加大了许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一屋子里的人都隐忍着不说话,就算我不说,从众人失望的表情中,堂姐也可以搜寻到蛛丝马迹。
“是女儿?”
我点了点头,“我给取了个名字,**晓。”
堂姐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下去,“春晓,呵呵,春晓。”然后转头背过我去,从沾湿的枕头上,我看见了她的泪水,大伯母用手抹去堂姐的眼泪,“别哭,月子里哭一辈子都是要苦的。”
焕文见堂姐这幅样子,心疼不已,央着众人先离开,自己留下来照顾堂姐。
离开医院,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格外的复杂。就堂姐生的是女孩儿,所以就要受到家族的冷遇。很难想象只生了我一个女孩儿的母亲,在家族中立足是多么的不易,难怪母亲从小就希望我可以争口气,这让我不禁想到在英国留学期间,玛丽给我讲的一个故事,这是他父亲在印度工作期间,发生的一件震惊印度的事情,一个16岁的印度少女夜里在铁轨旁边被***并被残忍杀害。然而法庭审理的时候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这个少女,一个体面人家的女孩不应该穿裙子,更不该晚上九点还在外面闲逛,即便被施暴,她也不应该反抗,应该静静等待被强奸。这还不是最令人感到震惊的,最令人震惊的是一个施暴者妻子说的话,“你们要绞死所有的强奸犯么?女人应该被她的丈夫保护着,如果他死了,谁来保护她?她又该为谁活着?”当受到不公平规则压制的族群都能够理直气壮的维护施暴者的权利的时候,这个社会的病态程度可见一斑。身为女人的我们,在作为一个母亲的时候,居然依旧想要一个儿子,为制度所害,却成为这个制度最坚定的拥护者。
这一夜,我终未成眠。
自从之舒的案子结束后,我本来以为我与阮玉笙再无交集,可是还是不可避免遇到了他。
那日,我抱着伯母煲好的乌鸡汤,准备帮她送到姨母家,给正在做月子的堂姐补身体,走到门口,看到焕文送阮玉笙出来,我佯装没有看到他,朝焕文点了点头就走了进去。
一走进堂姐的卧房,我就见到堂姐坐在床边帮春晓做衣服,我从她手里接过活计,“做月子的人缝什么衣服,眼睛不要了吗?”
堂姐见是我,笑着抱起身旁的春晓,与一个月前皱皱巴巴的小人已是大不一样了,大大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我,活泼又逗趣,“我想给春晓做几件衣服,不然总觉得对他不起。”
我逗弄着她怀里刚刚一个月大的春晓,“春晓才不会这么小气呢,是吧,我们春晓,诶呦,我们春晓眼睛这么大像谁啊?像姨母吧,哈哈。”
焕文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房间,“说什么胡话呢?怎么会像你,肯定是像我们思南。”
我手作捂脸状,“我的牙啊,都被你酸掉了,叶二少,你能不能别这么肉麻?”
众人笑作一团,就连堂姐怀里的春晓也笑得手舞足蹈。
焕文突然转换话题,“说正经的,你与玉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我有一刻的慌神,“我们都不熟,怎么会有误会。”
焕文摇了摇头,递了一杯茶水于我,“我看不像吧,看你看他的样子,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你想多了,我和他只是泛泛之交。”我含糊地敷衍道。
从叶家出来,我一个人走在空旷寂静的大路上,路旁的法国梧桐在我身旁投下长长的影子,我被裹狭在巨大的阴影下,移动是那么的艰难。我不由得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下起了雨,我在路上狂奔起来,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我头顶帮我遮起了雨,又拉起我躲到屋檐下。
待脚步落定,我惊奇地发现,原来我身旁的人是阮玉笙,我仿佛喉咙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艰难的说了一句,“怎么是你?”
阮玉笙并没有接我的话,他将西装披到我的身上,然后开始擦自己身上的水,我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他接过手帕,细致的为我擦起脸上的雨水,我望着他的眼睛,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和来自指腹的温热。我曾经无数次梦见自己离他这么近,感受他的温柔,他的呼吸,可是每次醒来,都化作了枕边痛苦的泪水。
我也伸出袖子,帮他擦拭脸上的雨水,突然,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把抓住我停在他脸上的手,说道:“蒋碧雯,我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我折磨你?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居然能折磨得了堂堂新青年的主笔。”我从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他拉过我,勉强我面对他,“我承认我误会了你和璟文还有之舒的关系,可是我不能不在意,尤其是之舒告诉我,他和善华提出退婚,是因为他喜欢的是你。”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只能愣在那里,我不知道之舒是什么时候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更为自己间接害死善华而内疚。
阮玉笙仍是不依不饶,“碧雯,我不想再逃避,我想要正视自己对你的感情,一直以来,我.”
我强行打断他,挣脱他的束缚,“对不起,我想我们现在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我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却也只能松开手,放任我的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我的身后,只一步的距离,不近也不远。我们都需要一段时间沉淀一下最近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这段时间需要多久。可能是一阵子,也可能是一辈子。
第二日上班,我依旧在教室的后门听了之舒的国文课,与以前不同,之舒的那份漫倦疏狂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和理智,下课后,我约了之舒一起吃午饭。
之舒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碧雯,你已经好久没和我一起吃过午饭了。”
我笑了笑,“沈先生才华横溢,排队和您吃饭的都排到霞浦路东边了,还缺我一个吗?”
沈之舒敛起笑容,“你一定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对吧。”
“作为朋友,确实想要和你一起聊聊天。”
“不甚欢迎。”
“你.最近心情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引出话题。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不必忌讳,善华的事情也过去了好几个月了,我已经平静许多了,我冷静思考了许多,善华的苦难是我带给她的,是我一直嫌弃她不能与时俱进,思想保守落后,其实她一直是善良又纯朴的,直到失去她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心里真正在乎的,一直都只有她。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我听到之舒这样说,心中释然许多。“善华如果在天有灵,听到你这番话,一定很欣慰。”有些话,我打算永远深埋心底。
之舒点了点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