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了,一觉醒来,就见伶俐端了东西来催我洗漱。
“蒋小姐,快收拾收拾,老太爷叫全家人去祠堂呢。“
我用清水抚了下脸,伶俐急急忙忙递过毛巾。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祠堂?“我想起了昨天夜里在祠堂里痛哭的二姨太,莫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伶俐越发着急了,“小姐莫问了,快跟我走就是了……“
我跟着伶俐又一次来到了祠堂,祠堂这种地方,若非有什么重要的大事发生,例如拜堂成亲,认祖归宗等等,否则即便是祭祀,女眷也是绝不容许进入的,更何况我还是个外人,难以抑制的好奇心使我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待我与伶俐赶到祠堂时,祠堂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人们窃窃私语,交头接耳,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多一会儿,阮老太爷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阮玉笙,他的脸上无喜无悲,更多的是一种平静。
“大家静一静,“阮老太爷发话了。“老朽非常感谢大家来,见证我们阮家的这一盛事,今天,是我的孙儿玉笙,认祖归宗的大日子……“
“阮家第二十三代孙,玉笙,跪拜阮家列祖列宗。“玉笙闻声,跪拜叩首。
“请族谱。“
祠堂外吵吵嚷嚷,人们的目光齐齐看向门外……
“二姨太,老太爷吩咐您不能进去……二姨太……“阿祥没有拦住二姨太,她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二姨太跪在地上,哭了起来:“老爷啊,你快起来看看啊……你生前不许这个野种再回阮家,可是今天……公公居然要他认祖归宗……老爷啊,我们的儿子死的好惨啊……啊……“
阮老太爷终于动怒了,“来人……还不快把她拉下去……阿祥……“
阿祥带了两个家丁将二姨太拉了下去,那一瞬间,我在她的眼中看到的是绝望,还有愤恨。
人群中议论的声音又大了起来。
“听说这阮家大少爷不是嫡出,连个庶出都算不上!“
“据说是阮家老爷在世时和日本的舞女生的……“
“是啊,我还记得六年前阮家二姨太生下二少爷的时候,这大少爷就离家出走了……“
“不是,是被逐出宗族了……“
认祖归宗?我猜对了?难怪昨天二姨太说,玉笙并不是阮家的长子嫡孙,是孽种,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母亲竟然是日本人。
从祠堂回来,我被阮老太爷叫到了书房。
“爷爷。“
阮老太爷朝我点了点头,示意我进来。我踏进了书房,举头一看,中间悬着金字大匾,是“树人堂’’三字,左右是一副金笺对联,左书“要好儿孙必读书“,右写“欲高门第需为善“,中间挂着一轴丁云鹏的画,“溪山烟霭图“。书案上摆着座紫水晶,歙县的砚台,笔架上挂有羊毫,狼毫,兼毫,紫毫,各一只。镇纸下面压着一张宣纸,纸上写了一首晏几道的御街行,最后一句诗映入我的眼帘,“回思十载,朱颜青鬓,枉被浮名误。“书案后是六尺高的书架,上面有好多书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的……
“坐吧。“阮老太爷笑着对我道。
我坐在离书案最近的一张花梨木椅子上。
“尝尝,我们休宁盛产的毛峰。“
“所谓毛峰,是指每年清明谷雨时分,选摘良种茶树的初展肥壮嫩芽,手工炒制,该茶外形微卷,状似雀舌,绿中泛黄,银毫显露,且带有金黄色鱼叶。入杯冲泡雾气结顶,汤色清碧微黄,叶底黄绿有活力,滋味醇甘,香气如兰,韵味深长。“我接过茶盏,浅尝了一口。
“蒋小姐不愧是上海荣宝斋的千金,果然见多识广。“
我被阮老太爷夸的不好意思,“爷爷你过奖了,只是伯父喜吃茶,我从小跟在身边,这才略懂一二。“
“好,碧雯,今日祠堂上发生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与玉笙终究还是有些芥蒂的,我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帮老夫一个忙?“阮老太爷看向我的眼睛中有着一丝期盼和请求。
“爷爷,您请说。“我不忍心拒绝。
“帮爷爷说服玉笙留下来,继承阮家的祖业,我阮家不可后继无人啊!“
我犹豫了,我了解阮玉笙,他与我一样,都是渴望自由与独立的人,如果强行用道德捆绑他,迫使他留在这一坪天空下,他不会幸福。“爷爷,对不起,我不能答应您这个请求,我知道您爱玉笙,您希望玉笙认祖归宗,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万一您不在了,他仍然可以过一种衣食无忧的生活。您曾官拜太子太保,殿阁大学士,您荣耀乡里,流芳百世,就连皇帝也曾表彰您的功德,如果玉笙一辈子都要在您的阴蔽下才能过活,那他如何算得上阮家的子孙。我了解玉笙,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离开家的这几年,他出国读过书,还坐了杂志社的主笔,他的那份神采奕奕是我在这里看不到的,其他的事情我都能答应您,就是这件事,我是不会帮您的,因为我没有办法,剪断想要振翅高飞的鸟儿的翅膀。“
阮老太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蒋小姐,我果然没看错你。有你在玉笙身边,我就放心了。玉笙小的时候吃了好多的苦,六岁的时候养母就死了,父亲又要渡海去做生意,就被我送去了寺庙里抄经,修行。十四岁的时候好不容易被我接了回来,谁知道父亲又娶了姨太太,这个女人容不下玉笙,于是有了身孕后,就煽动族人,拿玉笙的身份大做文章,逼迫我和他父亲将他逐出宗族,那个时候他才十六岁啊,我恨自己的狠心和贪心,心里想着,我还有一个孙子,一个来历不明的孙子,算了就算了吧,这就是我的报应吧……让我先后失去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我不奢求玉笙可以原谅我,但我死之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他名正言顺的做我阮家的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