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这会儿早已没了主意,她与孙铭望不止是亲密的恋人关系,更多的也是利益的共同体。堂姐的两部小说都是在孙铭望的帮助下得以出版,孙铭望是她的伯乐也是她的灯塔。
“事到如今,你只能与他割裂了。”
堂姐瞪大双眼,诧异地望着我,“割裂?怎么割裂?”
“与他断绝所有的联系,把小说的版权买回来,小公寓卖掉……”
“碧雯你好狠,”堂姐打断我,“他毕竟是我爱过的人。”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若是不能与他切割干净,待他离开上海,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怕会是你。”
堂姐听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落下,她伤心,她苦闷,可我又何尝不是,她今日的境遇大多与我有关,如果当初不是我执意要管她与焕文的家事,她也不会变成无根浮萍,任凭风吹雨打,没有归依。若不是我介绍她与孙铭望认识,她亦不会坠入另一道深渊,与魔鬼做交易。看着堂姐痛苦的背影,我拍了拍她的背,也许是太过难过,正在抽泣的堂姐,竟呕了起来。
我扶着堂姐坐直了身体,看着她的脸煞白没有血色,她突然止住了哭泣,冷笑了一声对我说:“碧雯,你知道么?我真是恨透了这个世上的男人,他们没有一个真正尽到了保护女人的责任,让我们受了那么多的凄苦;可我又痛恨自己的无能,我没有能力离开男人去生活,我需要依附他们实现我的价值。我没有告诉你的是,其实我没有多么爱铭望,我爱的只是他带给我的虚荣,让我可以自由出入上流社会的名利场,让我可以见识到上海滩最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可这些都是虚无的,我终究什么也没有得到,却沾染了一身的恶习,我开始变得贪婪,懒惰,自私,冷漠,我酗酒,我抽烟,你看我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才24岁,每日躲在厚厚脂粉下,我甚至不敢开灯看自己卸了妆的那张脸……”
“堂姐,事已至此,我能劝你的只有放手,你离开孙铭望,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我看着堂姐憔悴的面容,万分痛心。
“怎么从长计议,我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堂姐说到这里,更加悲愤不已。
“大伯母他们知道么?”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可还是想听堂姐亲口告诉我。
“我怎么敢告诉母亲知道?碧雯,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听到我提起大伯母,堂姐更加惶恐不安,她面向我,瞳孔里写满了,惊恐,似乎是在向我求救。
我的手不自觉地在颤抖,堂姐已经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没有了孙铭望的扶持,我们拿什么来照顾另一个生命,更何况,我们有什么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不论生,还是死,都是。
许久,我缓缓吐出:“堂姐,对不起,我没办法帮你做任何的决定,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没过多久,母亲从外面回来了,我和堂姐思考再三,决定先瞒着母亲与大伯母他们。“你堂姐这两次回来都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母亲留堂姐留下吃饭,堂姐怕母亲看出异样,匆匆告别,与我约定改日再谈。
“您想多了,堂姐这两日连夜写稿,可能精神不太好吧。”
母亲点点头,没有深究。又与我谈起在叶家的种种见闻。“早上与你姨母通过电话,她说叶家众人对你还好,算母亲求你,忘掉那个阮玉笙,和璟文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我打着哈哈,“我从小也算在叶家长大的,长辈们疼我是正常的,璟文对我也挺好的。我既然决定和璟文结婚,我就绝了自己和玉笙的路,您放心,我不会做对不起璟文和叶蒋两家声威的事情。”
母亲拍拍我的肩膀,“去看看奶奶吧。她的失智好像更严重了。”
奶奶生病后,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有时唤我作母亲,有时又唤堂姐是我,可一次也没有叫错大伯和世宗,我和堂姐不免有些吃醋。
“阿奶。”
奶奶睁开眼睛,并不知我在叫她,目光绕过我,望向门外。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什么都没有。我走到阿奶身旁,帮她剪起指甲,“你又骗我。”
阿奶突然笑起来。
“阿奶,你又瘦了,姆妈做饭不好吃么?”
阿奶也不说话,扭动着身子,又朝门外望去。母亲也会与我抱怨,说是自己这个儿媳已经尽心尽力,替我死去的父亲,尽着孝道,可阿奶心里一直想的是大伯。我心疼阿奶日渐消瘦,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坐起来了,吃饭排泄都要在床上进行。我们虽然嘴上都不说,可心里都很清楚,阿奶的大限快到了。想到这里,我吸了一下鼻子。
世宗放学归来,听说我回来了,赶忙来到奶奶房间寻我,阿奶看到世宗,眼睛都放了光彩,一把拉住世宗的胳膊,笑嘻嘻地像是在向我展示着什么。阿奶从小很疼我们三姐弟,从来都是不偏不倚,对我们做到尽量公平,可发病后,我们才发现,她真心喜欢的还是她的小孙子,或许说是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小孙子。世宗小的时候,被阿奶这样抓住是要叫的,可现在也很顺从地趴在阿奶身边,“嗯嗯的”哄着阿奶。我的世宗终于长大了。
众人等奶奶睡下,这才走下楼来。璟文已经从律所下班,打算接我回去。按照道理,新媳妇未满三天回娘家,已经是大忌,若是留在家中吃饭,让婆家的长辈等,恐是不好,我心中不想璟文难堪,主动提出随璟文回家去。世宗有些生气,见到璟文也不肯开口叫姐夫。我笑他在奶奶面前还像个小大人,结果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母亲虽然不舍,也嘱咐我和璟文早些回家。
路上,璟文问我,“奶奶今天怎么样?”
“失智好像更严重了,已经不认得我是谁了,只认得我家的混世魔王。”我故作轻松的回答道。
“要不要换个大夫看看?”
“何必呢,奶奶年纪这么大了,脑细胞都退化了,也不是伤风感冒,打个针吃个药就会好的。我不想她受太多的罪。”我嘴上虽然拒绝了璟文的好意,可内心还是感动不已。“谢谢你。”
璟文笑了一下,很快收住笑意。
“今天我见了堂姐。”
“思南?”
“嗯。她说,孙先生要回广州去。”
叶家家大业大,人脉自然也广。孙铭望与叶家也素有交往,璟文对孙铭望其人也有所了解。更何况姨丈本就是个喜欢看戏的人,喜欢收集新闻,孙铭望与组织不和的消息,璟文怕是早就知道了。“听父亲提起过,好像是爱国会内部的问题。”
“可他在广州有妻小,而且他并不打算带堂姐回去。”
“他在广州的发妻对他有知遇之恩,孙先生重情,恐不会辜负发妻,而且他的妻子脾气大得很,未必容得下你堂姐,你堂姐不跟着回广州是对的决定。”不同于往日的惜字如金,璟文冷静地分析着情势。
“堂姐也并非与孙先生有多深的感情,而是,他怀了孙先生的孩子。”我将真实的情况告知璟文。
璟文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神情自若地说道,“如果是思南不想生,那就劝她把孩子拿掉,可如果是担心生下来没有能力抚养,那就交给我们来养,你觉得呢?”
璟文的话令我很感动,即便是我也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更何况是与他完全无关堂姐,这一刻我是真的觉得,他是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不像玉笙,这个名字,我应该好久没有想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