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衣文士迈着方步,仿佛从天而降,又似踏风而来,翩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肩背宽阔,身材颀长,健眉凤眼,手持羽扇,是骆阳。
他来了,一股暖流也随之而来,让这个寒冷冬夜的院落平添了些许春意。
院中,除了莫仁,巩大业,八骏,王有为,蔡铁头,十几兵卒,仅存的一个车夫……还有两个人:汪统和袁青平。
骆阳望着两人:“你二人缘何不走?”
汪统近前一步,对骆阳深深一揖:“汪某对‘文圣’,‘武圣’之名早有听闻,今夜得能与二位大人在此相见,实乃三生有幸……汪某虽不才,却心怀大志向,愿尽我所能,为朝廷出力,相烦骆大人提携一二……”
骆阳道:“阁下身为天阴教军师,适才如何却对何赢秋的死置若罔闻?”
汪统急道:“不瞒骆大人说,汪某落第后屈身天阴教,本意是以天阴为踏板,向更高的目标进发……”
骆阳微笑打断他:“古有魏延攀权附势,卖主求荣,今有阁下志存高远,踏主求升,如此雅士,骆某佩服得紧。”
汪统脸上一红,还欲再言,终未启口。
袁青平强忍腿伤,挣扎站起,抱拳道:“我乃江淮苍茫剑袁青平,本是缚龙教人,奉命来此劫银,如今吃了败仗,二位大人却肯放我等归去,着实令袁某感动……袁某今后不再为缚龙做事,以谢过不杀之恩。”一揖到地。
骆阳道:“我们此次只为对付何赢秋而来。袁大侠是非分明,迷途知返,实为万幸。阁下腿有剑伤,可在此将养几日,这里是十两纹银,可供阁下疗伤。”对蔡铁头道:“蔡老板,如何?”
蔡铁头微笑道:“好说,好说。”
袁青平的感激自不必说。
王有为,巩大业等人这才放心地上前与骆阳和莫仁见礼。
这时莫仁问袁青平道:“阁下可否告之‘永不倒’的身份?”
此言一出,所有人瞬间都静了下来。
“这……”袁青平的表情有些尴尬。
骆阳笑道:“莫兄差矣。你可听说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
莫仁道:“当然听到过。”
骆阳又道:“那‘一仆不侍二主,好女不嫁二夫’呢?”
莫仁皱眉道:“骆兄到底想说些什么?”
骆阳道:“这不明摆着吗?袁大侠在反教一世,那人是他的教主,在反教一日,那人也是他的教主,他既已退出反教,岂可再作毫无忠义的魏文长?”
袁青平,汪统的脸都红了一下。
莫仁道:“骆兄真乃神人,竟会懂得异域藩邦的语言!你且说说,都和那白无极说了些什么,吓得他一溜烟跑了?”
骆阳不禁面露得色,打开羽扇,在夜风中没有必要地轻挥,他来回踱步,杏眼熠熠放光,随后开心地大笑起来。
这是莫仁第一次见他如此得意忘形。众人都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骆阳笑够了,才缓缓说道:“异域藩邦语言乱七八糟好似天书,我怎会懂?我只是爱做梦罢了!”
包括蔡铁头和汪统都想不出会外语和爱做梦有什么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我时常做些怪梦,这些梦表面看来荒诞不经,而我却格外重视。有些人醒来便会遗忘梦的内容,可无论多么冗长多么零散的梦,我都记忆犹新。人说‘女人天生爱做梦’,我也爱做梦,它们让我更深刻地思索人生,更准确地预知未来……”
听他云里雾里说了半天梦,众人都不明所以。
莫仁笑道:“难道说骆兄梦到一位教藩语的先生,醒来便可应答如流了吗?”
骆阳微微颌首:“接近现实。现实是我方才确实睡了一觉,且得一梦,梦里,我变成了那位藩邦人士,要对你们滥施杀手。这时天上传来一个震撼我的声音,在对我说话,让我离开,否则就要杀死我。我很害怕,四处寻觅那个声音的源头,却看不到他——那个我怕极了的人,于是我飞快地逃走。
“刚才那些叽里咕噜的怪话,就是梦里的话,原汁原味的,原装正版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正宗藩语,不过情形危急,我只得一试!”
众人大张着嘴,都听傻了。
巩大业由衷赞叹:“是骆大人的记忆与果敢救了我们……”
莫仁忽然皱眉道:“奇怪……”
骆阳道:“什么?”
“我中了那白无极的冰凌杖,他说中他杖者捱不过一个时辰,我起初浑身奇寒彻骨,然现已近子时,寒意却似有退去之象,这是何故?”
骆阳神色茫然。
这时只听汪统道:“如此说来,倒是那何赢秋救了莫大人一命。”
莫仁不由惊讶道:“此话怎讲?”
汪统道:“莫大人有所不知,何赢秋的天阴剑上喂有剧毒,适才大人身中二剑,毒已入体,想必刚好与冰凌杖之毒相克,正所谓‘以毒攻毒’。”
莫仁活动了一下四肢百骸,只感觉周身血脉畅通,竟已无半分不适,且劲力恢复,不禁笑道:“如此真要谢谢你们何教主了!”
这是在金麒麟最后的几个时辰了,也是在洛阳的最后一夜。朝廷的镖队天一亮就将离开这个凶险之地,离开这座是非之城。
大家太累了,此刻,都在休养生息。
虽有白无极的意外搅局,虽然付出了些许代价,但洛阳一行成功地激杀了何赢秋,还是达到了骆阳预期的目的,尽管过程有些曲折,却是殊途同归。
一定要感谢天意。
何为天意?天意,即上天的意愿,即天子的旨意。
嘉瑞欲重修浣江口文殊院,也许只是一拍脑瓜的念头,却变成了圣旨,这便是天意。
他差遣巩大业押运巨额库银千里赴江西,也许只是与王有为一时的赌气而为,却引发了后来的那么多乱子,这也是天意。
巩大业自恃多年行镖之经验,没有遵从圣意而自改行程,这又是天意。
何赢秋受缚龙教拉拢而决定亲自出马夺银,并最终丧命,这还是天意。
汪统算准了巩大业必在洛阳逗留,而巩大业虽口口声声不在洛阳停留却还是入住金麒麟,这都是天意……
骆阳早已算准这一切,他与莫仁提前来到洛阳静候宿命的来临。
他能预知天意,他却无力改变一切天意早已注定的事情,只能顺应天意而采取相应的措施。“人定胜天”是瞎掰,是自欺欺人。
就象诸葛亮虽然掐算出破解自己生命之灾的方法,却最终挡不住魏延踏灭七星灯。正是所谓“天命难违”。
白无极的横空出世险些把这次行动变成彻头彻尾的悲剧,这是天意使然。而骆阳梦中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藩语竟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退敌,这才是最纯粹的天意。
所以一定要感谢天意。
而这般费尽周折的千里行程,其目的只是剿灭一个何赢秋这么简单?天意给他们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天意又设置了什么样的障碍在前面静候这支朝廷羸弱的镖队?
是聚?是散?是喜?是悲?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让我们暂时抛开江湖路上的血腥打杀,回到久违的清波聆雨镇来吧,虽然这一卷的主体并不是这里,可这里的人和事总是让我惦记。
我又来了,仿佛是回乡探亲……
先从冯大海说起吧,因为就属他的生活变化大。
冯老板已经不再是老板了,他把苦心经营的小饭铺卖了出去。他现在有个不太好启齿的身份,拿如今的话来说,就是“二爷”。
万事都是有原因的。冯大海出卖小饭铺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水秀的身子越来越沉了,才五个月肚子就恨不能挺到天上去了,让人一看就感觉怀的是三胞胎。如此一然不便再起早贪黑地劳作经营生意了。
二是冯大海自己心灰意懒了,水秀肚子越大他的心事越重,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让自己媳妇怀上别人的野种。纵然孩子将来能给自己养老送终,也毕竟无法为冯家延续香火……每天被这些事困扰,根本无心做生意了。
冯大海从老板变二爷的原因也有两个。
一是水秀怀孕期间无法行房,即便偶有冲动之时不顾一切,那突兀的肚子也成了逾越不了的障碍,冲不破的瓶颈,冒进的冯大海总是被肚子弹出而无计可施,如此一来便时常受到欲火的焚烧而苦不堪言。
二是冯大海天性懦弱,骨子里有被虐的倾向。
综合这两点,傍款婆作二爷便成了他最理想的选择。
款婆姓温,叫温柔。名为温柔,性情却一点不温柔,甚至大相径庭,是个刁蛮泼辣的女人。
温柔做绸布生意,已守寡十余年,她与冯大海的相识实在是一个巧合……
巧合,不是普遍现象,就不细说了,反正是从一次早点时,她故意说没带钱,而鸡贼的他说先记帐开始……
温柔选择冯大海也是自有她的打算。首先,冯大海的弱势正是她这种女强人所需要的。另外,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冯大海只能种不能收。
那时,还没有什么避孕的措施,环儿的都还没有从先进发达国家引进。一旦不小心怀上了,只有“跺胎”。
“跺胎”,非“堕胎”,就是孕妇躺在地下,找人在肚子上拿脚跺。
冯大海这种天生不孕的优势正好打消了温柔的最后一丝顾虑。
两人各有所图,性格互补,所以迅速搞在了一起。
冯大海骗水秀说在外边帮朋友做牵线搭桥的中介生意,隔三差五就往温柔家跑。他自认为做得很隐蔽。
水秀却根本不在乎他在外面的行为,每次他按时拿回银子来,她从不盘问钱是哪来的。
两口子之间的感情基本已退化为零。
水秀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孟忠。
相公呀相公,你这该死的,你的秀儿怀了你的骨血,将你日日等,夜夜盼,眼睁睁看着丈夫在外面乱搞也无动于衷……自那次梦里与你在炼狱相见,到今日已两月有余,妾挺着大肚子,承受着世人奚落嘲讽的目光,每夜都去炼狱找你,可你却再不肯见我……我知道,你的修炼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你会很快回来,与我们母子团聚,带我们离开这里,去向幸福的远方……
情至深处,水秀欣然命笔,写下几句诗行:
郎呀郎,何日方能再见你?我的一切动力,都只为了你。我多想变成一块口香糖,粘在你鞋底,随着你走,到任何地方去。郎呀郎,你可知?我今生最自豪的事,就是拥有了你。为了你,死也是种沧桑的美丽。你让我享受孤独的惬意,你让天上落下冷冷的冰雨。把每一分爱恋,在心里过滤,愿每一丝情愫,都飘向你。我梦中的英雄,你快回来,我多情的孟郎,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