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妃住在出月阁，虽与瑜妃同是是妃子，但是住的地方倒是要冷落得多。
“两位姑娘等等。”后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叫住两人。
“咦，慕容姐姐！”原欢回头招了招手，只见慕容兰嫣带着她的丫鬟，提着深紫色的华美衣裙走过来。
“慕容姐姐今日好生漂亮！”原欢看着她的衣裙说道：“记得第一次见慕容姐姐，便是穿着这样的紫色衣裙，姐姐倒是很喜欢紫色。”
“你们的衣裙也很素净淡雅啊，与你们相比，我的倒是俗了些。”慕容兰嫣客套过后，便转入了正题：“你们往这边走，可是去看望霞妃娘娘？”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正是要去看霞妃娘娘呢。不知慕容姐姐要去哪？”原欢问。
慕容兰嫣看了两人一眼，热情地说道：“我也是呢，不如我们一道吧。”
穆水心点了点头：“既然你也是有心人，我们便一道吧。”
走在路上，原欢和慕容兰嫣一路上都在谈笑风生，穆水心看了看慕容兰嫣，问道：“那日慕容妹妹说父亲乃是小小文官，没想到妹妹竟是丞相之女，倒是吓了我们一跳。”
慕容兰嫣顿了一下，便笑道：“哪里哪里，你们的父亲也是御史大夫啊，也是极高的官位了，两位中一位是常侍，一位是贵人，倒是我啊，甘拜下风了。”
“哪里，慕容姐姐你那么漂亮，想来日后有的是机会承宠呢，现在不要妄自菲薄才好。”原欢劝着慕容兰嫣。
慕容兰嫣摸了摸额头：“倒是让你们笑话了。”
走着走着，几人就看见了出月阁，出月阁外几乎没有什么人，看起来萧索不已，众人走了进去，一个丫鬟出来接待。
“我们是来瞧霞妃娘娘的。”原欢说道。
那丫鬟见了几人，连忙说：“好，奴婢这就去通报霞妃娘娘。”
几人走进了屋子，整间屋子在这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却又湿又冷，但是却出奇地整洁，可见丫鬟们平日里都很用心地打扫，院里几乎没有什么花花草草，霞妃也不熏香，屋子里闻不见香料的味道，那丫鬟带着几人来到内室，轻轻敲了敲寝室的门：“娘娘，有人来看您。”
穆水心看了看周围，有一尊佛像，可见霞妃亦是礼佛之人，见里面半天没有动静，便问道：“可是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无妨，无妨，难得有人来看霞妃娘娘，先坐吧。”那丫鬟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下座椅，给几人坐着，穆水心坐下后又端详了一下：“这里只有你一个丫鬟？”
“不，不，春桃在里头服侍娘娘，我只管外面的，你们唤我紫静就好。”
“紫静，这名儿倒是挺好听。”慕容兰嫣夸道。
紫静咬着嘴唇笑了笑，随后往里面看了看：“怕是还要一阵子，娘娘近来身体又不好了，下床有些困难，这里没什么人来，也没有上好的茶叶，倒是怠慢了几位。”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等等就好了。”原欢摆摆手。
又过了一会儿，霞妃还没出来，紫静便问了问：“不知几位是哪个宫室的主子啊？听说合欢城新来了一些主子，霞妃娘娘病着，也没这福气去看看。”
“我是毓秀宫的选侍慕容兰嫣，其余这两位，这边这位是嬛莺阁的穆水心穆贵人，另一位是探玉阁的常侍穆原欢。”慕容兰嫣介绍了三人。
听了慕容兰嫣的介绍，紫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左手不自觉地捂着嘴：“新进宫的主子位份都由瑜妃娘娘封，以瑜妃娘娘的小气，能封到‘贵人’，穆姑娘不简单呐。”
穆水心只管摇头：“哪里，本来只是个选侍，不知怎么成了贵人罢了，其中缘由也无人知。”
“穆姐姐就别谦虚了，封都封了，还是帝君亲口认可的呢。”慕容兰嫣侧着头笑着看穆水心。
一声推门的声音传来，寝室的门开了，紫静连忙上去侍候着，听着这开门的声音，众人便知道这门也是年月已久了。
门内出来一个身穿桃色锦衣，编着羊角发髻的小丫鬟，搀着一位容貌不俗的美人，想来那人便是霞妃了，穆水心细细看她，显然是为了见客而刻意装扮了一番的，凤眼勾魂，粉面朱唇，面容好似天边晚霞，倒也不负“霞妃”这一封号，只是略为憔悴了，这是施了再多的粉黛也遮不住的。
最奇妙的是，穆水心对于霞妃，竟然也有一种熟悉感，不由得讲手指摆在了下巴上，细细端详眼前这位美人，岂知，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如此精神矍铄的霞妃娘娘了。
霞妃见了穆水心看着自己，露出了笑容：“本宫近日来病着，容貌都没什么看头了，比不上你们这些新人了。”
两人皆站起来行礼，霞妃示意几人免礼，便让紫静赐坐。
“紫静，将内屋的晨雾香茶拿出来，给几位泡上。”
“但是……那是要给瑜妃……”紫静的表情犹疑不决。
“去……咳咳……”霞妃遣了紫静去泡茶，随后又捂着嘴咳了几声。原欢听着她咳嗽的声音，不由得担心起来，这位霞妃娘娘人虽年轻，身体状况却不敢恭维。
“娘娘，你还好吧。”原欢关切地问。
“老样子了……倒是你们这些新晋的小主还来瞧瞧我，如今人老了，比不得从前了。”霞妃摸了摸脸颊两侧：“这里唯有瑜妃不时会来看看，其余人……像是帝君，是不会再来的。”
“不会再来？”穆水心疑惑了：“为何不会再来？”
霞妃好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道：“帝君政务繁忙，哪里有时间陪我这不会生育的老人儿呢？倒是多花时间陪陪你们这些新人才是好的。”
“瑜妃娘娘您倒是大度，听说帝君对合欢城内所有女人都是不咸不淡的。”慕容兰嫣说道。
这时，紫静上了茶，整个阴冷潮湿的房间顿时飘着一股子茶香。
“这时本宫独栽的晨雾香茶，有一股新鲜的晨露味儿，你们尝尝味道可好，紫静是最会泡这种茶的了。”霞妃语气缓慢，却又不失柔和。
三人端起了茶水啜了一口，味道香而不涩，的确是茶中的极品，穆水心缓缓放下杯子：“倒是好茶，只是不知道瑜妃娘娘可有尝过这茶水，若是尝过，定当不忘了。”
霞妃露出了笑容：“瑜妃每月会来出月阁一次，就是为了带一些茶叶回去。”
“瑜妃娘娘也爱这茶，她如此执迷于一样东西，倒是不多见。”原欢看着霞妃说道，说完，正要再品一口晨雾香茶，被穆水心拦住了。
“姐姐？”
“切莫贪心了，好茶自是不能一口干尽的，否则啊，下次来，怕是就喝不下了。”穆水心说，于是原欢放下了杯子，用手摸着后颈，不好意思地说道：“也是，那今天就喝到这里。”
霞妃看着穆水心笑了：“妹妹倒是颇懂得饮食之道，难怪皮肤如此精细滑润，想来是养生，饮食有方吧，本宫倒是该向你多学学。”
“哪里，娘娘过誉了。”穆水心低头说道：“娘娘要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几个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聊了好一阵子，看时辰差不多了，慕容兰嫣说道：“妹妹宫中还有一些杂事待处理，怕是不能跟娘娘继续聊了，再聊下去啊，怕天都黑了。”
“哎~你只管忙你的就好。”霞妃朝她挥挥手，示意她不必顾虑自己。
穆水心此时也起身了：“妹妹也离席了，今后若得了空，定当多来拜访一下娘娘。”
穆原欢看着穆水心也起来了，便也说道：“两位姐姐都要走了，我也离开了，霞妃娘娘，原欢肯定常常来看您。”
“好，好。”霞妃站在门口，看三人都出了门，又探了探头，望望门口，直到紫静说道：“娘娘，她们已走远了。”
霞妃此刻才离开门口：“春桃，扶我去歇着吧，难得有人来瞧瞧我，只是……唉！”
春桃忙去扶着霞妃，正待要进寝室，忽然停住了，只听身后紫静唤了声：“穆贵人，怎地又回来了？”
霞妃缓缓转身，用宽大的袖子捂着嘴咳了两声，见穆水心站在门口，只是她一人，另外那两人都不在。
“我先让原欢和慕容姑娘回去了。”穆水心没有直视霞妃，而是漫不经心看着别处，口气也像是在说一件漫不经心的事情。
“春桃，先扶我去坐着罢，穆妹妹，你也坐……我刚才就知道，你有话要问我。”
穆水心没有客套，径自走向刚才的椅子，坐了下来，等到霞妃也坐了下来，穆水心看着她，问道：“娘娘以前可见过臣妾？”
穆水心的表情，仿佛是在急于求证什么，霞妃仔细看了看她，然后说出了仿佛早已了然于心的答案：“我进宫之前，都呆在府上，除了府中的人，是没见过旁人的，若是妹妹昨日才入宫，而不是早几年入宫的话，应该是不曾见过……妹妹为何有此一问？”
“确是……不曾见过？娘娘您再想想。”穆水心看着霞妃，然而霞妃无论怎么看穆水心，还是觉得记忆中没有这个人。
“我同样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想来也是不可能见过霞妃娘娘您的。”穆水心低着头说：“那便算了……”
“妹妹，就算见过又怎样呢？”霞妃身体微微前倾，面容中急切带一点犹疑：“纵是有宫外的一面之缘，如今我这身体，是为妹妹做不了什么的。”
“我……臣妾没有要娘娘做什么……只是在梦里见过一个女人，长得跟娘娘颇为相似，我觉得……”穆水心止住了话茬，转而问道：“帝君当年为何要娘娘您进宫来？”
霞妃回忆了一下，然后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答道：“是了，帝君说本宫长得像他的一位故人，本宫不过是凭着这张‘故人脸’得宠的。”霞妃捂嘴笑了：“现在，本宫又成了你的故人，这可不是缘分么？”
穆水心一改刚才众人在场时面色谦和的笑容，倒像是怎么也笑不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失落与悲伤：“不，娘娘只是相像罢了，却……还是有那么一些差别。”
“你是说本宫这半死不活的身子吧。”霞妃自嘲道，在穆水心面前低着头笑了笑，穆水心也没有什么恭维之语，像是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进宫之前，我心中就有一些谜团，我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像是影子一样……我一定要弄清楚那些是什么，是什么人。”
“在心里，像谜一样……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就像是前世一样。”穆水心抬头望着天空：“像星星一般遥远，或许前世爱过什么人，亦恨过什么人，只是现在，什么也记不起了，唯一有的，只是那种感觉，一直在心里，或许在知道这一切以前，我不会接受这里的一切东西。”
穆水心微微蹙了蹙眉，捂着胸口：“一想这些，总是……气会上不来。”
“就别想了。”霞妃忙在春桃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穆水心的身边，扶着她的肩膀，穆水心呼吸急促，却摇了摇头，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无妨，无妨……”
霞妃拍了拍她的后背，让紫静给穆水心倒一杯水，穆水心后仰着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神色稍微有些缓和，紫静倒了水过来，霞妃便让紫静去嬛莺阁叫穆水心的丫鬟过来，紫静便连忙应了一声，急急忙忙跑出了出月阁。
“妹妹也真是，这心疾是多年的病根了吧，妹妹身体这样，也不带个人过来。”霞妃扶着穆水心，穆水心抿了抿嘴：“承蒙娘娘照顾，只怕是……担不起。”
“这时候就不要顾虑这些了，妹妹可好些了？”霞妃眼神里满是着急。
穆水心仿佛没有听霞妃说话，闭着眼睛喃喃道：“在娘娘面前失态了……娘娘倒是颇为关心我。”她睁开眼，又继续说：“我觉得我的妹妹，也是这样关心我的。”
“原欢姑娘可知道妹妹你有这样的病？原欢姑娘那么乖巧，想必是及其孝顺妹妹你的吧！”
“不是原欢……”穆水心的表情一下子痛苦起来，皱起了眉头来：“不是她，我的妹妹，在很远的地方。”
“哦？难不成是有两个妹妹？”
穆水心摇摇头：“可惜不能去想……每次一想那个遥远又熟悉的人，总是会犯这样的病，只是觉得，今生无论如何，要见她，见见她才是，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
“她叫什么名字呢？”霞妃问：“本宫去请人，帮妹妹你找，去宫外找。”
“我不知道……只觉得，我在宫内不能如此默默无闻，必得……做些什么，才行。”穆水心的呼吸又急促起来，霞妃却忽然不说话了，一边的春桃急了：“呀！穆贵人这病，得请太医啊！”
“不必。”霞妃猛然回头说道：“穆妹妹一会儿子就会好了，不必惊动了太医，省的落人话柄。”
“是……”春桃瑟瑟地答道。
穆水心额头上伸出了微微的汗，又闭上了双眼，只是嘴里还像梦呓一般喃喃道：“阿玉……阿玉……”
“阿玉？阿玉是……”
“娘娘，嬛莺阁的夕岚姑姑和月明姐姐到了！”只听见紫静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几个丫鬟全部跑得满头大汗，月明顾不及向霞妃请安，直奔穆水心身边唤着：“主子，主子，小姐！”夕岚向霞妃请了安，也惊惶地看着：“出了什么事？”
“穆贵人孤身一人来找娘娘，说着说着就这样了，我们和娘娘都急死了！”春桃焦急地说。
月明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小姐她这病，只是小时候犯过，大夫说是娘胎里带来的，上回犯病把全家上上下下都吓着了，但是吃了药就无大碍了，几年都不曾有过，怎地现在又犯了？”
霞妃忙吩咐紫静：“快，快收拾一下床铺，先让妹妹躺下再说。”
紫静正要去内间，穆水心忽然睁开了眼睛，虚弱地说：“不必劳烦，让……月明和夕岚陪我回去……就好了。”
“主子，可是你这样，能走吗？我看，倒不如依着霞妃娘娘的提议……”夕岚也十分着急。
穆水心摇摇头：“夕岚，月明，回宫！”她硬是拄着椅子的把手站了起来，让两人搀着自己，刚站起来时晃了晃，马上被夕岚扶住了。
“霞妃娘娘，恕臣妾不能行礼了。”穆水心到门口时说。
“哎，就别行什么礼了！”霞妃急切地送到门口，随后又吩咐道：“紫静，你也陪妹妹回嬛莺阁，定要见了妹妹平安才可回来……”霞妃太过着急，忍不住咳了几声，春桃忙上前扶着。
紫静回应了一声，连忙也跟着夕岚等人扶着穆水心回去。
穆水心一路上倒是还走得平稳，一走过闲影阁墙外，还有几步路到嬛莺阁时，整个人就忽然昏了过去，只听得几个丫鬟急切地唤着她，却始终不见醒过来。
闲影阁内的海棠依旧开着，映着这清明的朗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