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动作侧躺在病床上,床边是全身仍在颤抖的护士和有些不耐烦的上官晓。
“喂?都别愣着,快点救人啊!”明格斯关上房门,对着两人说。
上官晓掏出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并不是我不想救他,我是一个医生,对希波克拉底宣言起过誓,所以绝对不会见死不救,只是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
床上的泡泡呼出一口气,呼得很慢很慢,明格斯用手捏了捏泡泡颈部的动脉,他的心脏跳动频率既微弱又有些不均匀。明格斯对着医生举起枪,“你到底能不能救他?说明白点。”
上官晓左手夹着烟,“你看这里。”他指向病房墙上一扇写有“急救用”的玻璃门,“我们医院的规定,每次使用医疗设备都需要病患直接使用病历卡扣取费用,否则电子设备是无法识别和启动的。”医生弹了弹烟灰,“即便你把门炸开也没有,仪器都连接网络,如果搜寻不到病患的个人账号它就不会启动。”
护士盯着正在换手拿枪的明格斯,她担心黑洞洞的手枪随时随刻都会擦枪走火。
“现在你再去别的医院可能也来不及了。”上官晓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我看你们两个也不像有医保卡的样子。”
“那把你的医保卡拿出来。”
“很遗憾,急救装置会在开始治疗前通过血液样本做身份确认,所以……”
上官晓不用把话说完,明格斯也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面对和人心一样冰冷的机械,怒火中烧的少年正想要泄愤,房间中率先响起三声枪响,子弹穿过护士的脸颊,打在“急救用”三个字上,枪声在狭小的房间里产生强烈的回音,来不及捂住耳朵的护士尖叫着夺门而出。上官晓和明格斯都不同程度上地短暂失聪。明格斯回头,看到病床上的泡泡几乎是躺在自己的左臂上开了那三枪,他的脸色已经开始泛青,眼神却出奇的坚定。
“该死的,你还活着。”明格斯扶着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印第安少年,两人T恤上的鲜血都已分不清你我。泡泡嘴里哼一声,眼睛又慢慢闭上。
“喂!给我把眼睛睁开啊!”明格斯用力抽打着泡泡的脸。
上官晓晃了晃被震晕的脑袋,踉跄着准备离开。
明格斯对准地板上又开了一枪,“我有说你可以走了吗?”
“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医生回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满。
“你看过探索频道的《医疗迷踪》节目吗?”明格斯问。
“我不看电视很久了。”
“我有那个节目的录像带,你知道吗?世界上还存在着录像带这种东西,把曾经在生活中发生过的画面利用磁记录原理保留下来的过时玩意儿。我们住的地方没有网络,带子是我从庙会上淘来的,那一期是说有个家伙颅腔里被黑社会钉了18颗钢钉,最后奇迹般活过来的事件。”
“你想说什么?”
“被钉了18颗钢钉还能被救活,我现在只要求你拔一根该死的钢筋出来,然后把伤口缝合,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急救方法,你不用那些见鬼的高级设备就能办到了不是吗?你可是医生啊!”
面对少年的无知,医生耸了耸肩膀。
“你真是够天真的,即便我肯救他但伤口可能已经……”
没等上官晓说完,明格斯从包里掏出一块带把手的三角形铜块。
“这是什么东西?”
“熨斗,用来缝合受伤的血管。”
上官晓叹了口气,说,“既然你执意要求,好吧,我同意帮你,不过我有言在先,”上官晓拨开明格斯指着他的手枪。“硬拔出来的话可能会造成他体内大出血,万一有意外的话也只能算医疗事故,希望你理解,如何?”
“动手吧。”少年说。
在明格斯的面前,上官晓解开了自己裤子上的皮带。
“你在干嘛?”
“把这个绑在他上腹部,扎牢一点。”
上官晓把皮带递给明格斯,自己又拿起病床上的两个枕头,“把他翻过来,后背抬高一点。”
明格斯一手拿着枕头,一手还握着枪。上官晓脱下黑色的风衣,卷起衬衫袖子,“我数三声,就把那根钢筋拔出来,你最好第一时间就按住出血口,用点力,明白吗?”
“用手就行了吧?”
“先把枪放下。”
“什么?”
医生把手里的风衣扔给少年,明格斯的表情有些恍惚。
“我要倒数了,一……”
明格斯张开抓着风衣的双手,咬着嘴唇准备随时扑向喷血的伤口,原本鲜红的嘴唇被他咬得有些发紫。
“二……”
上官晓的右手紧握住那等钢筋,手背上鼓起的青筋一直蔓延到前臂。
“三!”
钢筋一下就被医生从泡泡腹部的正上方抽出,明格斯马上用手压住伤口,泡泡纯正的印第安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喷溅出来,病床的床单瞬间就被泡泡的鲜血染红。上官晓掏出自己的医保卡,从急救箱里买了一支肾上腺素注射器。
刚才逃走的护士又站在房门外,眼睛里噙着泪水。
“丑女人,你良心发现了吗?还不过来帮忙?”发现护士的明格斯喊道。
“上官医生……主任医生现在要您马上过去,有个刚送来的病患……”护士战战兢兢。
“没看到我正忙着吗?”医生举起注射器,正要对着泡泡扎下去。
“说是区议员的女儿……”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
上官晓的眉头一紧,他握着肾上腺素的手却放松了。
“对不起了,朋友。”上官晓直起身子,“看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人要救。”
“喂!你等等!喂!”
“别费劲了,你朋友没救了。”上官晓又抽出一支烟,点燃后将烟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在这支烟烧完前,他就会死。”
“等等,等等,你听说过印第安人吗?美洲大陆的原住民,印第安人!”明格斯试图起身阻止医生,却又要兼顾着正在流血的泡泡。
“这个留给你,如果还有用的话。”他把那支肾上腺素留在了病床上。
“嘿,医生,听着,在你们面前正在流血走向死亡的就是这个星球上最后一印第安人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以为像你那么大的孩子早已应该习惯了如何面对失去和别离,就像你不会对过眼的白云不舍一样,如果做不到的话,也许你并不适合存在于这个时代。”上官晓说。
随着医生和护士的脚步声远去,明格斯跪倒在床边,他感觉泡泡流出的血液也已经没有了温度。他将头埋在双手按着的伤口上,曾经在这个星球上存在过的伟大族群的血液,就这样像廉价的人造果酱般,涂满在少年的脸上。
“请问?”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声把明格斯从黑暗的绝望和自责中唤醒。
“请问?”
少年抬起头,依稀觉得有个人影正由远至近走近自己。
常仪看到明格斯被泪水与血水模糊了样貌的面容,一惊,
“啊!你是不是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啊。”
常仪在明格斯身边蹲下,捧起他的双颊,经过一番端详后,说:“不用怕,我来给你治疗,你不会再痛苦了,不要怕。”
少女纤细的手指在明格斯的脸颊两侧有些轻微的颤动,少年觉得心中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安全感,即便他的最好的朋友已经死在病床上,即便此时此刻的他一点儿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看不见……”
少女把两个拇指按在少年的眼睛上,轻轻抹去遮挡在他眼前那阵若有若无的阴霾。
“能看到了吗?”
常仪清秀的脸浮现在少年眼前,明格斯的心脏顿时停顿了一拍,他相信在那一刻,宇宙中流淌着的时间一定也随之静止了,他瞬间词穷,不知如何回答。
月光在正午过后,从窗外洒在常仪身上。
“你很快就会好了。”她语音轻柔,同时双手发出微弱的光芒,明格斯在常仪身边感到如同月光一样的寒冷,不禁缩起身体。
“不用害怕,”她的黑色头发被淡淡的月光照亮,明格斯看不出她的年纪,少女的脸上光洁得没有一丝细纹,三颗细小的黑痣分别位于她的鼻梁,嘴角以及下巴处,她的睫毛很长,眼珠黑亮,
“你是谁?”
话音刚落,少年的肉体立即传递给他一种难以言状的美妙感,在与科马洛夫对决中留下的伤口灼热感正在渐渐消失,他掀起衣服,发现受伤处在常仪双手的作用下正在慢慢愈合,肌肉和皮肤都像是新生一般。
“你怎么做到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伸手指向窗外的天空。
“那个。”
少年顺着常仪的手指望去,黑色的天空除了月亮,什么都看不见。
“我用了月亮的力量,那是我所有灵感的源泉。”常仪的表情就像冬日的冰霜一样安静又透明。
明格斯看了看手表,方才是午后一点,日照最猛烈之时。
“你能治好我,那你能不能……”少年抓紧常仪的手,“你能不能救救他?求你了!”
常仪挪开明格斯的双手。她打开房间的窗户,肌肤上除了衣服更贴上一阵凉爽的风。明格斯发现常仪在衬裙下什么也没穿。
“你……”
常仪把手指摆在少年张开的嘴边,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接下来是属于我的时间,怪不得今天一整天我都有些不安呢,就像是……”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失去了记忆,又转身,乘着风一般来到泡泡身边。
“我并不想打扰任何已经沉睡的人,但是,也许有一天我们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另一个梦而已。”常仪低语道。
在百幕大医疗中心最高级的手术室内正在进行一项紧张的手术,东区区议员的女儿由于胆囊的胆中管堵塞需要立即抢救。主刀医师由百幕大中心外科部主任,同时也是百幕大再生科技董事之一的贾尔森-范担任,在他身边做助手的则是刚摆脱明格斯没多久的上官晓。
“按理来说这样的胆囊切割手术本不用老师您主刀。”上官晓隔着口罩说。
“你这是明知故问,不看看躺着的是谁吗?”贾尔森一边说,一边在病人身上划开一道口子。“胆囊已经化脓了,据区议员夫人说之前就出现过征兆,但当事人一直以为是胃痛。”
“不用先消炎再手术吗?”上官晓问。
“来不及了,再拖延时间就会有生命危险。”
“不愧是老师啊。”
“别废话了。我说,你刚才干嘛去了?怎么满手是血?”
“没什么,救一只狗而已。”
“救活了吗?”
“很可惜,没有。”
“哼……哼哼。”贾尔森干笑了两声,“钳子。”他对护士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