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在心里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还是顺从了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温暖小手的引导,跟着姜妍上了通往云山公园的公交车。车上人不多,他们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并排坐着,各看各的风景,一路无话。温和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姜妍灵动的眼睛上,长睫毛像挥舞的蝴蝶翅膀,让苏晓也发了会呆。
他们要去的云山公园顾名思义,就是有一座海拔三百米左右的云山。随着城市的发展,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快节奏、高效率,而内心深处却依然向往着“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的生活,云山的存在就是让久居钢筋水泥中的人类得以暂时摆脱繁重的压力、责任,在自然山林中吐纳生命,偷闲半日。苏晓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葱郁云山,内心的焦躁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姜妍忽然转过头来,俏皮地眨眨眼,“走啦,带你去洗洗脑袋洗洗肺!”苏晓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终点站。
由于现在在暑假末尾,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趁着开学前来爬一次山,其中也不乏情侣。姜妍一路左看看右瞧瞧,兴致很高的样子,苏晓沦落成了给她拿包拍照的跟班,不过这个跟班当得倒是甜滋滋。
路过一块棕褐色的大石头的时候,姜妍蹦蹦跳跳地又吆喝着要拍照,还把苏晓拉到身边,抬起胳膊自我感觉良好地来了个自拍。苏晓为了顾及姜妍的身高,不得不屈膝半蹲,身体不稳向后仰了一下,手扶到了石头上,掌心传来异样的寒意。
“喂!你干嘛老皱着眉?”姜妍回看了一下照片,不满地抱怨,苏晓却没心听她闹腾,回身观察着眼前的这块石头。石头其貌不扬,上面布满斑驳的痕迹,应该有些年头了。苏晓慢慢转到石头背后,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一呆。
石头背面钉着几道锈迹斑斑的锁链,上面用红绳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木片,有椭圆形、长方形、心形……
“哎,小伙子,要不要买一块姻缘牌,免费刻名字……”一位手臂上挂满各种形状木块的老大爷凑上来,笑眯眯地跟苏晓说。苏晓一囧,明白了这些木块的用处,一转头就看到姜妍正贼兮兮地看着他,苏晓不由脸上一热,不自在地避开了姜妍的视线。
“不用不用,我又没女朋友。”苏晓拒绝了“古道热肠”的老大爷,心跳却有点乱。姜妍是个好女孩,可惜,可惜他自己命不由己。
随手翻了翻挂在铁锁上的木牌,苏晓却觉得其中有一块木牌沾染了些血迹,凑近一看,不由心里一惊——上面刻着两个熟悉的名字:陈仲木、杨岑。
“喂!看什么呢!”姜妍凑上来,顺着苏晓的视线看过去,惊呼道:“血!苏晓你的手!”说着一把拽过苏晓的手,“咦?不是血……”
苏晓捏了捏手指,上面沾染了一些红色的像油漆似的东西。姜妍拿出湿巾给他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掉。
“没事,回去洗洗就好了。”苏晓无所谓地在石头上蹭了蹭,却眼看着眼前的一根铁锁裂开了一道缝隙,“咔哒”掉下几粒铁屑。
苏晓和姜妍对视一眼,放下手,两人若无其事地转过石头,快步走开,身后“哗啦哗啦”响起一片木块跌落的声音。苏晓拉着姜妍跑出老远,才抹着脑袋上的汗回头看了一眼,见石块周围围起了越来越多的人。
“是我弄坏的吗?”苏晓气喘吁吁地问姜妍,姜妍也是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吐吐舌头,“不能吧,应该是铁链子老化了……吧……”说着说着,姜妍大笑起来,“完蛋了,这一下子破坏了多少人的姻缘,可千万被让人知道是你把姻缘石弄坏了!”
“姻缘石?”
“对啊,学校里好多小丫头片子都带着男朋友过来挂木符呢,”姜妍一边笑一边解释道,“据说挺灵的,曾经有个师姐偷偷把她男神的名字跟她的名字一块挂上姻缘石,后来还真成了!”
再望了一眼那块两米多高的大石头,苏晓却感觉怪怪的,说不出哪里怪,可能只是他手心的红漆硌得他难受。
出了这个意外,两人也没心情爬山了,苏晓和姜妍原路返回,坐着公交回了学校。苏晓把姜妍送回宿舍,看了看时间刚好能去操场跑两圈,于是就回宿舍换上轻便的衣服。
掏出钥匙,拧开门锁,推开门,夕阳从窗外投进橘色的光,照在窗台上一株黑丝柔般的黑玫瑰上——
你是魔鬼,且为我所有。
苏晓趔趄了一下,似乎被电击了一般。
窗台上的黑玫瑰兀自迎着夕阳开放,苏晓呆立在门口,狭小的宿舍此时却仿佛风浪起伏的大海,摇摇欲坠。苏晓想退后,但自己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他能感觉到宿舍里的冰冷气息,那是死亡的味道。
林杰面前的白瓷杯氤氲出白色的雾气,隔着一张白色的桌子,她对面坐着的是薛骏生。薛骏生看上去要比以前干净利落很多,头发理短了,胡子也刮得干干净净,身上是灰色的短袖长裤,没有咖啡渍也没有米粒。林杰挤出一个微笑,但眼前的光景却刺得眼睛酸疼,她低下头,躲开了薛骏生的视线。
“你手上不是有案子吗?不应该分心,别来找我了。”薛骏生抬手挠了挠头发,手腕上的银色手铐相互碰撞。
林杰沉默了许久,墙上的时钟转过两个数字,她才将视线延伸到桌面上的另一只杯子。“我要救你出去。”她的声音有点暗哑,又压得很低,薛骏生看着她,疑惑自己是听错了。
安静的女生宿舍内,姜妍解开束着头发的发带,甩了甩微卷的长发,目光停留在桌子上的一块木牌,上面刻着杨岑和陈仲木的名字。除了上面的名字,它在常人眼里只不过是一枚普通的木牌,但在姜妍眼里,它却散发着诡异的腥红。
“喂,大哥,是我,妍妍……好,不过你要保证他的安全……没问题,没人发现。”姜妍挂了电话,又拿起桌子上的木牌研究起来。
昏暗的夕阳里,木牌发出的腥红跳跃了两下,忽然从木牌中升起一团红光,飘飘摇摇飞出了窗外。姜妍站起来,站到窗前,黑色的瞳孔中映出光火般璀璨的赤红。红光越飞越远,最终融入了渐渐昏暗的天空里,消失不见。桌面的木牌彻底回归静寂,沉默地呆在书柜黑暗的影子里。
而此时,不远处的男生宿舍下,出现了一个黑衣小伙,宿管阿姨推了推眼镜,认出这是今早出现在楼前的学生家长,便没有阻拦。
与黑衣男子隔着五层楼板的头顶之上,在红光的包围之中,苏晓的身体不由自主,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那朵诡异的黑玫瑰前。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沉下地平线,室内昏暗了许多,因此窗台上那朵隐隐泛着血光的玫瑰越发耀眼。苏晓伸手拿起黑玫瑰,尖刺刺穿了他的皮肤,血珠沿着花茎滴下,在地面上溅开,血色殷红,异常妖艳。
似有风在苏晓周围旋转起来,凌乱的视线里,他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只莹白的手,五指纤长,遥遥向他伸来,做出邀请的姿势。
那如同从画中探出的仙人之手,却让苏晓的危机感升到了顶点,他抗拒地躲闪着那只手,但来自身体的本能却让他无法躲避。窗户霍然打开,傍晚的凉风吹了进来,苏晓的手被那只手牢牢抓住,朝着洞开的窗户扑了过去。
苏晓知道自己在几楼,如果从这里掉下去,他必死无疑。生命的尽头似乎已经来临,苏晓睁大了眼睛,看着下方整整齐齐的地砖,不需几刻,那里就将被四溅的鲜血染红,为他短暂而充满疑问的一生画上殷红的句号。
“苏晓!”
“童童!”
两个声音同时在苏晓耳朵里响起,一个柔弱的身影穿过岁月的迷雾向他扑来,她有一双温柔似流水的眼睛,她淡色的薄唇上带着血色,她的黑发柔软,在夜风里飘曳……
苏晓的下坠的身体忽然停在半空,急剧的顿挫感让他大脑充血,短暂的眩晕之后,他被拉了上去,眼前的人影也变成了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
“魏麟?”苏晓无力地抬起手,脑袋仍有些胀疼。
魏麟在苏晓面前蹲下来,动作利落地将一些粉末撒在苏晓手上,看着苏晓手上的油漆状的红斑脱落,才用纱布将他的手层层包裹起来。
“过一会有点疼,你忍忍。”魏麟说着,然后用黄纸点起火来,将从苏晓手上脱落的东西烧掉。
死里逃生,苏晓的精神还在恍惚之中,并未太注意魏麟的话,等他失控的身体慢慢回归掌控,这时候他才明白魏麟所说的“有点疼”是什么意思。
手似乎泡进了沸水里,苏晓抱着手在地上打了个滚,伸出手想去拿桌子上的半杯水给手降温,却被魏麟一把扯住。
“忍着。”魏麟冷冰冰地说。
苏晓愣了一下,忽然门口出现一个黑影。
“唉?谁让你们点火的?谁让你们点火的啊?”宿管阿姨不早不晚地出现,哗啦一盆水泼了进来。魏麟转身挡在苏晓面前,被结结实实地淋成了落水狗。但水滴还是溅到苏晓包着纱布的手上,霎时如点燃了一枚炸弹,苏晓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有没有点安全意识啊!”宿管阿姨扔下脸盆,气势汹汹地走了。
苏晓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房间异常干净,只有一个衣架、一张床,床被他占了,衣架上挂着几件黑衣服——他似乎推测出这个房间是谁的了。
没等苏晓从床上爬起来,门被推开,魏麟披着浴巾走了进来,看了苏晓一眼,从衣架上拿了两件衣服,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卧室。
苏晓保持着爬起来的姿势愣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走出去。
魏麟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苏晓看到那些罐子就有不好的联想,远远地坐到魏麟对面,屁股刚沾座,就听魏麟问他:“你手上的红斑,哪里来的?”
苏晓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抬起来看了看,原来纱布已经拆掉了,现在看起来毫无异样。
“云山公园的姻缘石……对了,我还在上面看到了杨岑和陈仲木的姻缘木牌,上面好像有血迹……”
“哐啷”,卫生间的门被推开,孙大眼探出大脑袋,朝苏晓嚷嚷道:“什么姻缘石?那是阴元石!几百年以讹传讹竟然成了景点?都TM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