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时辰过后,东方已微微发白。黎明将至,夜晚的阴冷晦暗正慢慢褪去。
这一天,定襄城里朱宅的正堂大厅灯火彻夜通明。虽然第一缕阳光已经从树叶间穿出,大厅里却没有一个人起身去熄灭桌上的蜡烛。九华派诸人都默默的静坐着,各有所思。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白净面皮的汉子跑进屋来。坐在正堂中央的柳朴山急着问道:『成虎,现在怎样了?』来人正是朱秉正的徒弟黄成虎。他抹抹头上的汗珠,喘气道:『打……打听过了,再过半个时辰全城就要戒严……』柳朴山皱起了眉头。但黄成虎脸上却带着两分喜色,他接着说道:『师祖,师傅莫要担心,家兄黄成龙是「振武营」游击,负责把守定襄东门。再过两个时辰就该他当值。我已经和家兄商量好了,到时候我们只要装扮成押送军马的杂役,就可从东门出城。』柳朴山脸色登和,宽颜笑道:『亏得成虎有这么个仗义勇侠的哥哥,不知如此安排会不会对他不利?』黄成虎道:『弟子自幼深受师恩,我们阖家都感恩图报。况且家兄位当值在,这点小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柳朴山点头微笑。坐在旁边的朱秉正起身拱手道:『师傅,虽说咱们可以平安的从定襄脱险,但是善后之事还有很多。成虎说他兄长两个时辰后才当班,我们是否应该利用这个时机认真筹划一番?』柳朴山捻须点头:『嗯,谋定而后动,正该如……』他话没有说完,柳青凤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声问道:『爹!我们为何要逃走?而且还要偷偷摸摸的象做贼一般?如此畏缩,岂不叫人笑话?』她经过了一夜的风波,胸中仍是跌宕起伏,说话之间语调激昂,双手忍不住颤抖。柳朴山并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青凤,半天方道:『这样说来,你还不知道你做了何事?你还不知道你做错了何事?你还不知道你给九华派惹下了何等大祸?』青凤应道:『女儿当然知道!不错!女儿是杀了人,但女儿杀的是一个欺压百姓,残忍无道的恶少!杀个把歹人,何错之有?再说,一帮子舞枪弄棒的官兵,就能把我们九华道宗吓的落荒而逃,我们习练道术还有何用?』柳朴山气极反笑,不住点头道:『好,说的好……』朱秉正急忙对青凤道:『师妹,你怎可这样对师傅说话?』又劝柳朴山:『师傅息怒,师妹是年幼无知,一时情急才出言不慎。并非故意冲撞。若与师妹道明事理,她定会幡然醒悟的。』柳朴山挥了挥手道:『你去说,你去跟她说……』朱秉正又给柳朴山施了一礼,答道:『是,师傅。』才转头问青凤:『师妹,你可知你杀的这个人是何身份?』青凤道:『当然知道。刚才我已说过:这小子是什么都督府的公子哥,他爹是个大官。他便仗势欺人……』朱秉正打断她的话头:『这是其一。这安公子还是五台道宗的门人,是五台掌门楚鹤龄的关门弟子,据说深得其爱,还打算将来把掌门之位传给他哩。』此话一出,人人都吃了一惊。朱秉正接着道:『师傅到此不过三天,他的拜帖已在昨日送来。可称得上是礼数周全,而我们九华派却把人家打死了。旁人物议,总会说我们理屈啊。』青凤道:『礼数我不懂,但是天理昭然。难道就因为他是五台掌门的爱徒,便可以为所欲为的做坏事吗?』朱秉正道:『惩恶锄奸当然是对的。然则动手之时,见到对方用的是道宗道术,也不相问就下杀手,师妹就不觉得草率吗?』旁边程观云起身道:『师傅,那安公子动手之时,弟子也在当场,也见到对手用的是道宗道术,都怪弟子愚笨迟钝,竟没有能及时询问。而师姑正与人斗法,真气凝聚时难以开口说话。此事错在弟子,请师傅明察。』朱雀听众人说的热闹,心想我何不也说两句凑凑趣?于是也站起身说道:『爹爹,刚才师姑说有十个官兵围攻观云师兄,师兄以一对十,又哪有闲暇与人说话?都怪雀儿溜……啊,不,都怪雀儿走的早,要是雀儿在旁边问话,就能知道大家都是道宗自己人,也不用再打下去了。此事错在朱雀,请爹爹明察。』朱秉正摇头叹道:『如今说这些话有何用处?杀死道宗同道非同小可。何况五台派在塞北人多势大,我们不能和他们正面冲突争执。唯今之计,只有立即出城赶到「八宗道会」,若能把两派之事变成八派公议,或许事情还有转机。』朱雀睁圆眼睛问道:『「八宗道会」是什么?爹爹您从来没有给我说起过呢?』青凤也问:『我们为何一定要参加「八宗道会」?他五台派在这里势大,我们九华派在江南不也是人多势众么?不如大师兄你们也和我们一起回去,在江南又有谁敢与我们为敌?』柳朴山忽大喝一声:『都别说了!』众人听他说话,都静下来望着他。柳朴山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接着说道:『哎,道宗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你们后辈弟子所知极少。也罢!还有两个时辰的余暇,我就将道宗各派渊源说与尔等知道,你们也好见仁见智,对此事的善后提些建议。』众人起身齐道:『恭聆师祖师傅教诲!』
柳朴山坐回椅子上,低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开口缓缓说道:『天下修炼求道者众多,名门正派只有两种。一为道宗,二为仙宗。道宗分为九华,崂山,五台,青城,罗浮,三清,龙虎,齐云八派,合称「八宗」;仙宗分为天山,昆仑,蓬莱三派。道宗与仙宗虽同为正道,但修炼的目的殊不相同。仙宗追求的是羽化成仙,永得长生,门下弟子必须清心绝欲,淡薄世事;而我道宗的宗旨却是济世救民,惩恶扬善。孟子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我道宗的道术虽逊于仙宗的仙术,但我们舍生取义的胸怀,就不是离尘远世,只求自己长生的仙宗所能比拟的了。』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点头,朱秉正插言道:『师傅所言极是。我们道宗门下多出热血英雄,为世人造福除害,其口碑已远在仙宗之上!』柳朴山点头道:『不错,但我道宗之道术并非都不及仙宗。自古道宗有一物一术相传,其神妙连仙宗也莫能与敌。也正因如此,我道宗才能和仙宗并驾齐驱。』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这一术,指的是道宗里最高深的剑术「青龙白虎剑」,此剑练成,可以通天彻地,移山倒海!可说是剑术的最高境界。可惜失传已久,连我师傅,师祖也是只闻其名。近年来我潜心思索,总觉以道宗修炼的法门,无论如何也无法达到「青龙白虎剑」的神通,想来此剑大概只是传说而已,未得真有其事。』说到这里,柳朴山有些意兴索然,低头沉默不语。
朱雀大着胆子问道:『师祖,您说的「一物」又是什么神奇道术呢?』柳朴山道:『这「一物」不是道术,是我道宗历代相传的一件宝物,唤作「翻天令」。此令神妙之处,在于可以号令天下所有的妖精魔怪。魔道中的妖邪,无论修炼到何等境界,也逃不脱「翻天令」的驭使。这宝物是道宗最高的法宝,由八个门派轮流掌管,每个门派掌管八年,到期举行「八宗道会」,交授「翻天令」给下一个掌令门派。二十年前,仙宗昆仑派一个女弟子不慎堕入魔道,为了使自己不受「翻天令」的约束,她便下山抢夺道宗的「翻天令」。恰逢当时「翻天令」由我们九华派掌管。那时我们九华派高手如云,但都抵挡不了仙宗的法术,仓促之间,又没能用「翻天令」及时将那昆仑弟子镇住。道术高强的师叔,师伯们都被杀死大半,「翻天令」也被抢走了。可怜我偌大的一个九华派,只剩下一群孤儿寡母。』柳朴山说到这里,神情激动,声音也有些哽咽。
众人都默默无语,想像着那场争斗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