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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苍山万重:虺(2)

“我有天镜和五行如意珠,连龙的身体都向我臣服归我所用!而你呢?你甚至连灵骨都没有!”孽龙体内的苏我得意洋洋的放声大笑,这气息化作裹挟着坚冷沙金微粒的罡风。猛烈的气流刮得李寄皮肤几乎裂开,就连双翅上的羽毛也差点被剥去,獠狼不顾一切的冲开风幕猛扑过去,已有了上次与火螭作战的经验,它看准孽龙颈项致命位置一口咬住,这攻击虽不足以取对方性命,但却让孽龙疼痛难忍。无计可施的它在半空挣扎翻滚,疯狂地喷吐出罡风毒瘴。

毒风眼看着就朝龙栖山下而去,山坳间的谷地上布满逃避即将到来的洪水的山民,此刻毒烟一旦向他们吹去,后果不堪设想。李寄慌忙命令獠狼后撤,那恶意的毒风却突然变了方向,如影随形的追着獠狼向李寄喷射过来,勇猛的狼犬连忙转身回护少女,但却哪里是孽龙的对手,眨眼间就被闪烁着砂金颗粒的强劲气流吹散为黑烟。然而獠狼却并不逃避,而是以黑烟之状环绕住李寄附着在她身上,形成一重周流不已的坚固绢甲。

遮天蔽日的混沌之风扑面而来,隔绝了一切希望与可能,李寄躲不开这无处不在的杀气,只能闭上眼睛下意识的挥动长剑……伴随着灵骨护符清脆的震响,一道湛蓝的光芒猛地随着剑身逸出,如同至清至洁的净水荡涤污秽的尘埃,蓦然在孽龙吹出的罡风中央劈开一条狭窄的通路,强大的反作用力推着李寄飞向罅隙间映出的澄澈夜空。

“不……不是护符的关系,那是早已枯死的银位灵骨。”苏我一击不中,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着转向李寄手中的长剑,剑身映入嵌在龙头上的天镜,苏我突然发出惊愕的声音,“这把剑是云将的魂魄所化!他不是已经没有灵骨了吗,凡人的魂魄怎么会有这样的力量?”

李寄原本只是条件反射的挥手,也没有想到云将所化的长剑竟能对抗孽龙。然而苏我的惊讶只是一时之间,稳操胜券的他早已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云将啊云将,即便到这时候你还是要妨碍我!好,就让你看看我的力量!身为无所不能的天镜之主,拥有坚不可摧的龙身——我就是昆仑!我就是一切生杀予夺的主宰!”

伴着这可怖的宣言,苏我昂起龙首,蜿蜒冲向云端,片刻后罡风撞开大气,轰鸣的雷电裹挟着呼啸的沙暴和巨大的冰雹,劈头盖脸的倾泻而下,继之而来的是一股灼人的热浪和火焰,一时间整个天空如地狱倒悬,向包括将乐寨的整座龙栖山覆盖下去——这原本是木虬、火螭、土蟠、水蛟和金虺与生俱来的灵力,自然而然的存在着,保护自己并守护一方水土丰饶美丽;可是苏我却将它们强行夺来,用在了杀戮之上。

“我终于明白云将大巫为什么说狂和灵其实根本没有区别了,自然界没有善恶之分,一切都出自人的心灵——苏我,你才是真正的狂!”李寄振起长剑展翅飞去,不顾一切的拦在那火焰之柱前。然而她的身影在那不可遏止的攻击前,根本就像一粒尘埃般渺小可怜……“螳臂当车……”苏我冷笑着,从云端遥遥显出身影,只等看少女的肉身化为齑粉,地面瞬间化为焰狱。然而那炎柱一遇到李寄便骤然裂开,向两旁翻卷,如同硕大无朋的火鸟双翼遽然展开,又消失在布满沙尘冰雹的冰冷夜空中……这一刻,李寄手中的长剑焕发出霓虹般灿然的光华,剑气结成华盖般的屏障,强行抵御住苏我的袭击。此刻连李寄都想不明白,早已失去灵力的云将魂魄为何还能对抗拥有天镜和五枚如意珠的孽龙,就在她惊愕的仰视着剑光时,云将的幻影突然间闪过眼前。

深情悠闲而真挚的金发男子依然没有变化,他有些犹豫、又有些怜惜的轻拂李寄晒得微红的长发,缓缓的翕动好像笼罩在荧光里的嘴唇,然而此刻魂魄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持他发出声音,从那唇形中,李寄缓缓地读出了这样的词语,“加油”还有……“爱”。

一瞬间云将得身影蒸发似的散去,长剑发出清脆的崩坏声,片片碎裂,这一刻,李寄再清晰不过的感受到云将已经消失了,他的躯体也好,灵魂也好,都已彻底毁灭,再也不存在于这世界的任何地方。意识到这一点,瞬间失神的李寄一下子被烈焰包围了……看到这一幕,苏我栖居的龙身顿时狂喜的虬曲欢舞起来,他顺着炎柱朝山谷间飞去,迫不及待的去欣赏山民那呼号哀叫,挣扎死去的惨状——即便可以逃过火柱,等待人们的还有滔天而来的山洪,即便逃过山洪,等待人们的还有无处不在的沙暴和冰雹……这正是苏我一直追寻的满足,只有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毁灭中,他才能尝到无所不能的复仇的酩酊。然而这一刻,不可思议的景象却映现在空洞的龙眼中——朝将乐寨而去的火柱停住了,在半空围绕着某个核心凝结,慢慢聚集成灼热而巨大的球体,火光流转粲然夺目,那景象美不胜收,竟令人一时忘记恐怖,情不自禁的联想起高悬在天地间的夏灵祭香球……苏我难以置信的瞠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如同抽丝剥茧般,金银两色纤细的光带从火球中慢慢涌出,缭绕旋转,缓缓结成密不透风的巨网,一点一点地将火焰包容进去。浊火渐渐取回了原本清净无瑕的姿态,变得越来越透明。随即金银丝网如瓣膜般裂开,形成一朵幻幻无穷的莲花遮蔽天空,沙尘和冰雹瞬间变成了漫天飘落的五色花瓣。

在金银丝镶嵌的炎琥珀中央,慢慢浮现出高洁轻盈的少女身影,她通身被更澄明的寂光包围,仿佛不断逝去的时空里,只有她是永恒不变的存在——那正是李寄,从体内焕发出的金辉银光生生不息的流转,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成了一块巨大的灵骨!

“难道你们甘愿被邪恶的欲望所左右,甘愿用无辜者的血玷污你们的灵魂吗?木虬、火螭、土蟠、水蛟、金虺!”李寄以带着回声的玉响呼出被苏我控制的孽龙真名,一瞬间,斑斓的光芒直侵向金之孽龙额间的天镜,五色如意珠顿时剧烈的鸣动起来,其中火螭最为熟识李寄,赤色的如意珠第一个震响着要脱离天镜的束缚,却被那神器巨大的束缚力压得崩裂出一道伤痕。就在此时,被迫臣服不久的金虺之如意珠突然闪出一片白光,瞬间抚平火之珠的伤口,呼应着它一同挣脱囚笼,赤与白两道光带脚缠着朝李寄飞去……这一刻,一直被天镜压制,就像死去般蛰伏起来的龙栖山的众灵们感应到了山之主的力量,整座山峦一瞬间生气勃勃的明亮了起来,木灵水灵山灵们纷纷朝天空,奋不顾身的倾巢而出,涌向光之莲花中央的李寄。似乎在拥抱依偎过来的力量,又似乎在召唤被贪欲束缚的龙众,凛然的少女缓缓平伸双手,只见一把清澈透明的长剑再度在她掌心凝结……“不……不可能!”苏我发疯似的狂吼着,欲向李寄喷出毒液和雷电,然而黑、青、黄三道光珠却决然脱离他额前,其中木虬和土蟠激飞向李寄手中的长剑。水蛟的如意珠则先迅捷的逡巡过山野,霎时间朝将乐寨汹涌而来的洪水滞在半空,随即如时光倒流般退了回去,带着隐隐的轰响归入山底的水脉。

“为什么舍弃我!难道就因为我是没有灵骨的扶桑人吗!可她也是个凡人,和我一样连灵骨都没有啊!为什么这样对我,不公平!不公平!”苏我死守天镜,依旧强占金虺的巨大躯体,它发疯似的在空中扭曲着,迎着李寄朝将乐寨冲撞过来,那势态似欲与对方同归于尽。

“原本和谐的支撑着这个世界的灵力,你却把它当作饵食,贪婪吞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来满足无穷的欲念,最终只会导致灭亡!”李寄一字一字的说着。

“我不服,不服!”失去了如意珠的支撑,连金虺那坚固的躯体都无法支持天镜的力量,从鳞角开始一点点的剥落崩溃,濒死的苏我依旧不顾一切的对手冲去,“就只因为我是扶桑人而已……只要有灵骨……我就能……”

“还不明白吗?这和是不是扶桑人没有关系。”李寄眺望着他的眼神中缓缓流露出一丝悲悯,“苏我,你仔细的回想一下:你究竟有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你究竟有没有体会过即使献出生命也要守护那件东西的心情——所谓的灵骨,就是这样一种心情所化成的。”

伴着话音,凝结着五行如意珠的长剑猛然劈向金之孽龙的身体,苏我的惨叫声里,焰火一样的火花在残破的龙身上爆裂开来,光芒照亮了整片夜空。天镜曳着一道灿烂的弧光,流星般向远方的天际飞去。也许在多年以后的某个地方,昆仑又将生根发芽,萌蘖抽枝……这一瞬间,青赤白黑黄五色如意珠旋转着离开李寄手中的光剑,绕着面容庄严纯净的她飞旋不已,那剑身霎时散成无数光点,慢慢回归延绵的龙栖山中。多年以后,这片山林间仍旧流传着这样瑰奇的传说——有着纯净灵魂的少女斩杀了名为“贪欲”的大蛇,在她手中重获新生的五行如意珠,从庸岭龙栖山中凝结出新的身体,化成五条幼龙盘旋在空中,其中之一依然守护着这片山野,其余四条则飞向天涯的故乡。

“李妃殿下回都城了吗?”一听见王妃回宫的消息,越王幽又惊又喜的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却有些害羞的屏退侍者,“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们就不用跟来了嘛……”

传说八年前,东越国的君王微服出访将乐寨,视察竣工的乐野宫,却意外碰上了山洪暴发。在那场劫难中,越王的随从几乎死伤殆尽,他也被发现挂在一棵高树顶端,早已断气多时,奇怪的是身上竟穿着大婚的吉服。然而就在人们忙碌的准备大丧之仪时,他却奇迹般的突然苏醒过来,将在场的人都吓得半死。说来也怪,劫后余生的越王幽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性情彻底改变,而且似乎从此拥有了某种奇异的力量——他的右眼时而会呈现出淡淡的金色,每到这个时候,越王幽就能看见未来。

人们对越王的变化,欣慰欢喜倒是多于不安排斥,因为如今的他虽然个性有些迷糊腼腆,但却也一反往日的贪婪残暴,更不用说去寻找金矿,沉迷于荡平中原一统天下的美梦了。说相由心生也不为过吧,越王幽原本虽不算难看,但却因为个性蛮横而阴沉,让人始终无法亲近喜爱;现在他气质变得沉静亲切,容颜细看起来竟然也颇有魅力,尤其是右眼化作金眸,眺望未来的时候——不管即将到来的是幸福还是灾祸,越王幽都能以最平静深邃的目光面对,他的眼中宛如存在着一片湛蓝海洋。于是人们都说,东越的君王会有如此转变,一半是神迹,而另一半则要归功于他那位贤明的王妃。

越王幽穿过东越宫城的重重回廊,这里的玉宇琼楼对他来说就像迷宫般,直到今天都会迷路,正一筹莫展间,却听见背后传来清朗的呼唤:“云将!”

越王幽连忙转身,只见飞檐翘角下站着一位男装丽人——那正是当年曾经常被误看成山地少年的李寄,如今的她已是李氏一族的族长,带领族人守护着东越境内众灵栖居的山林。此刻她背向着青翠欲滴的树丛,整个人像从内部发出光芒一般明丽夺目,更衬出那超然绝尘的凛凛英姿。

“李妃!”越王幽一看见她就连忙跑过去,拼命作出噤声的姿势,“阿寄,你叫我云将会被别人听见的!在这里我是越王幽……越王幽啊!”

李寄满不在乎的摇摇头:“我不管外表是谁,这个躯体里栖居的就是云将你的魂魄嘛!”

这下“越王幽”更局促了,他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嗫嚅着:“真没想到被你取出的右眼灵骨会碰巧在那个时候恢复,居然寄住到越王的尸体里,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我扮他扮得好辛苦啊!”

李寄偏过头凝视着越王体内的云将,温柔的微笑起来:“用不着扮他啊,我相信大家喜欢爱戴的,也正是云将你才对……”

就在这时,一阵儿童愉快的欢笑夹杂着动物无可奈何的呜呜声传到了回廊内,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骑在个头比她还高的黑色狼犬身上,一阵风似的跑到云将二人身边,一迭声的呼唤着“父亲、母亲”。这女孩身穿明艳的鹅黄衣衫,面孔红润可爱;她生着与李寄如出一辙的灵活而清澈的大眼睛,只是发色较之母亲要漆黑不少,修得整整齐齐的额发上,压着用绿松石串成的银色灵骨护符。

云将一看这女孩便眉开眼笑,一把将她抱起:“龙栖山里怎么样啊,鹂鹂?你有没有淘气惹妈妈不高兴呢?”

这位小公主和李氏一族曾经的继承人“鹂鹂”同名。这也许是李寄实现承诺的独特方式吧——当年代替李寄成为虺蛇祭品的鹂鹂少主,曾在灵魂消逝的最后一刻将李氏一族和将乐,以及他心爱的云将托付给自己这唯一的挚友。现在身为李氏族长的李寄将自己与云将的爱女取名为“鹂鹂”。这女孩将从母亲手中重新取回李氏一族以及将乐群山,更重要的是她将获得父母亲全部的无私之爱,当年那个“鹂鹂”一直渴望着却无法得到情感——慈母的亲情和云将的挚爱,将在这一个“鹂鹂”身上得到补偿。

鹂鹂公主用力拉住云将的衣袖:“呐!父亲我告诉你哦——我在山上看到好大一条白龙啊!我去找它可是迷路了,后来碰见一个很漂亮的白色头发的大哥哥!他非常和气,还把我送回母亲那里!”

云将顿时惊讶的回顾李寄,男装的妃殿下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这个丫头比我小时候还要胆大妄为呢……”

云将也无计可施的微笑起来:“不过看起来虺他对鹂鹂还不错,还送她回家……”

“咦?那个大哥哥叫做虺吗?”鹂鹂摇着云将的衣袖扬声问道。

“是啊!”云将将悠然神往的目光投向远处,“当时他被苏我害得差点死去,是你母亲救了他……”

“咦?谁要伤害大哥哥?我绝不允许!”小小的鹂鹂虽然弄不明白复杂的往事,但脱口而出这一句话时,神情中已经有了当年李寄的勇敢与坚定,而她那澄澈透明的双眸中,一闪而逝与其父右眼中相同的金色光芒。

看见这一幕李寄微笑起来,抬起手缓缓抚摸着孩童柔软的头发:“那就记住你此刻想要守护他的心情吧,鹂鹂!因为这样的心情,会令你拥有足以创造奇迹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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