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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探病(一)

初夏天气,洛阳街头人流如织,柳色已经悄然由新翠转为浓绿,浓绿的树荫下,停了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车上走下来翠蓝长裙配银红半袖,白色上襦,梳双环髻的少女,向着车厢微微福身道:“婢子去了。”

“去吧。”车中人说。

那婢子便领一辆朱漆水车,往东行百余步,到一府邸前,挥手示意车停,再上前几步,举手叩门,叩得三五下,便有个三四十岁的妇人迎出来,满面堆笑道:“半夏姑娘来了。”显见得是常来的。

“福婶早,”半夏回礼:“今儿天可真热。”

“可不是,”福婶笑着应和道:“今年热得早,湖里的花都热开了……半夏姑娘来得也早,四月打早起就念叨了。”

两人一面说,一面往里走,自有人引水车至冰窖,卸出车里的冰,大热天的,凉气袭人。

谢家府邸不小,走了有盏茶功夫才见柳暗花明。是个不大的院落,矮矮粉垣,边角探出几支修竹,郁郁青青,游廊曲折,廊外疏疏花木,高的梨树,矮的芭蕉,兰花抽出深碧色的叶子,打了粉红粉白的花苞儿,又有牡丹。

院落里设了石桌,周边坐具俨然。

游廊下,牡丹丛中,站了个穿鹅黄衫子的丫头,正满怀心事,一眼瞧见半夏,喜道:“半夏你来了!”

福婶领路到这里,便不再进来,微一躬身,退了下去。

四月迎上来,携半夏的手往院子里走:“我就算着,今儿你也该来了——虽然冰还没有用完。”

声音里的感激,并没有刻意掩饰。

自陆家赏花宴上谢云然出事之后,前来探望的人不少,南平王府却只来过一个贺兰氏,还是与陆静华一道来的。三娘子和六娘子都没有来过,只每隔三日,半夏会送冰过来。四月猜,是三娘子的意思。

三娘子应该是问过了许大夫,知道姑娘不能见汗。这天是一日热过一日,不见汗,谈何容易。

洛阳的世族大家素有藏冰的传统,但是哪里经得起这样用。家大业大的,人多,本来分到人头上也不过那么一小块,加在茶、饮子里,或者镇一镇酸梅汤也就罢了。何况姑娘小辈,就算有余,也是先紧着家中老人,断断没有全给姑娘用了的道理。却不知三娘子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冰。

兴许是宫中赏赐?四月这么想,谢家人也都这么想。毕竟南平王妃深得太后宠爱。只是众所周知,三娘子并非王妃亲生,也没有养在王妃膝下。这样尴尬的关系,三娘子送冰的这份情意也就更加难得了。

只是……三娘子就真真的从未来探望过呢,四月想,就这么抽不出时间么。

“你家姑娘,情况可好些了?”半夏问。

半夏每次来都会这么问,四月心里叹了口气,情绪一下子低落下去,没精打采道:“倒是有好转。”

有好转有什么用,四月难过地想,她们姑娘从前,说句花容月貌也不为过,如今……那水泡倒是慢慢消了,但是也只是消了水泡罢了。疹子仍一片一片的,绯红,几乎看不到肌肤的原色。

因不放心,也请别的大夫来看过,说什么的都有,有摇头摆手说无能为力,定然会留疤的,也有拍着胸脯保证一剂药下去就恢复如初的,当场开了方子,谢家却不敢用——这脸上的事,谁敢冒险呢?

走投无路,差点没去张榜求医。

最后还是谢礼一锤定音:既然先前用着许大夫的药有好转,那就还是许大夫吧。

许大夫因听说谢家另请过高明,颇为不快,几乎要拒绝行医。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回心转意了,上门也勤勉,连续半月,每副药只开一剂,到服用了,观察过病情,再开一剂,谢家索性要收拾出院落,请许大夫住下,但是被拒绝了。

到五月,病情渐渐趋于稳定,许大夫才改为每四日上门一次。

“慢慢来,”半夏安慰她说:“我家娘子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是那么快的。”

“我也知道,”四月仍是叹了口气,愁眉紧锁:“可是我家姑娘她——”

姑娘性情一向都好,她打小就跟着她,也没受过多少气,那会儿才多大点人,就知道体谅下面人不容易。平常并不向她们发脾气,就是真生了气,也就自个儿坐会儿,轻言细语把道理给她们说明白了,该赏赏,该罚罚,他们也服气。

但是这次……

起初是连许大夫都不见。许大夫也好耐心,只在外等着,等着姑娘自个儿想明白了来给他开门。开的药苦——听说有黄连——姑娘倒是不抱怨的,只是有时候找她要镜子。四月哪里敢给她镜子!

哭过几场,又砸了好些盏碟碗筷,许大夫只交代,莫让眼泪沾到疹子。

姑娘眼睛肿了好些天,后来才慢慢平静下来,性子却是往孤僻里走了。夫人不放心,想叫姑娘带了面纱,在园子里走走,但是许大夫说了,多开窗,出门就不必了,一来不能晒太阳,二来春天里到处是花粉,别不留神,雪上加霜。

于是镇日就只呆呆坐着,看几眼书,写几张字,就是四月,也能察觉到,她心里,实在是不快活的。虽然没冲她发脾气,有时候四月倒宁肯她像别家主子,把气都撒她身上,心里也好过一点。

这些事,不便与外人说,但是半夏显然是知道的——当然也许知道的应该是三娘子——隔三差五会送些 小玩意过来,有时是只茶宠,做成兔子形状,玉雪可爱,据说滋养得久了,光泽莹润,灵气十足。

有时是只舞胡子,胡人装扮的小人儿,点头哈腰,劝人进食。

还有七巧板,九连环,姑娘见了,难得地笑了一下,说:“三娘子这是把我当小儿哄呢。”

因着这一笑,夫人和老爷都多吃了半碗饭。

又有难得的刺绣花样,画的是洛阳街头,城墙,街道,鳞次栉比的屋宇,酒肆,肉铺,布店,庙宇,行人,有叫卖的小贩,骑马的官吏,坐车的仕女,背箧的僧人,问路的游客,描画得精细异常。

姑娘一见就爱上了,说要把它绣出来。四月又担心绣花熬眼睛,幸而隔天半夏就送书来了,叫她念给姑娘听,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俏皮事,姑娘听的时候,就忘了要绣,绣的时候,就忘了自己的病。

种种……三娘子真是个周全人,四月想。只是这些,都治标不治本,姑娘总有一日,须得面对现实,特别是——只听耳畔半夏急切地问:“你家姑娘最近有不好么?”四月才要开口解释,就听得一阵纷扰的吵嚷声由远而近——“崔嬷嬷、崔嬷嬷,这里您进不得!”七嘴八舌,像是府里的丫头。

“我怎么就进不得了。”慢斯条理,偏又中气十足。

四月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不由一变,匆匆对半夏说:“半夏姑娘稍坐,我、我去去就来——”

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外走。

还是迟了一步,这片刻功夫,人竟然已经蜂拥到了院门口。四月就是想要捂住盖子,也已经来不及。回头看时,正对上半夏好奇的眼睛——那是个穿戴十分体面的妇人,被一群婢子追拦堵截,却是身手灵活,也不知怎么绕的,就绕了进来。

“崔嬷嬷、崔嬷嬷!”跟在后面的大丫头小丫头,有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四月上前去,面上一板,喝道:“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也不怕扰了姑娘清净!”

她这一出声,哭的嚷的叫的一时都住了嘴,只其中一个穿水色红、看着有些身份的大丫头冲四月说道:“哪里是我们吵,是这位崔嬷嬷,非要闯进来。”

“崔嬷嬷?”四月两个眼睛一扫,像是到这时候才看到那位穿戴体面的妇人,微微皱眉道:“这就是你们不对了,崔嬷嬷是客,你们怎么待客的,还不送崔嬷嬷去花厅,上饮子、果脯,好生招待着!”

“是!”、“是!”

参差几个应声,一左一右扶住崔嬷嬷的胳膊:“崔嬷嬷请!”

“四月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崔嬷嬷却是冷笑一声,大力甩开丫头的辖制——她力气甚大,当时就甩得两个丫头先后趔趄退了几步,再要上来时,她已经上前一步,逼近四月:“我奉命来探望谢娘子,四月姑娘这是要赶我走?”

四月面沉如水:“崔嬷嬷言重了,只是我家姑娘在病中,不能待客。”

这个崔嬷嬷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只是之前都有夫人挡着,这老货也知道轻重,在夫人面前,并不敢过分放肆,每次都只放下东西,最多冷嘲热讽几句就走了。这次不知怎的,竟让她闯到这里来,这要万一让姑娘听见了……只盼着这些丫头中有机灵的,找了人去通知夫人……也不知道夫人去哪儿了,能不能及时赶到……却听崔嬷嬷爽朗地笑道:“我可不是来做客的,正是听说了谢娘子身染恶疾——”

“崔嬷嬷慎言!”四月正要开口打断她,话没出,却被抢了先。循声看去,正是半夏。

半夏款款走近来,斥责道:“谢娘子不过偶尔小恙,怎么就说到恶疾上去了。”休妻七出之条,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恶疾,多言,窃盗,恶疾列第五,对于一个女子,不是可以轻易出口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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