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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个人回忆就好(1)

美术馆的老照片展,滴滴突然指着一面橱窗尖叫起来:“快看快看,那个小孩是我啦。”同学们全都围过来,照片里,狭窄的石板路,一个穿旧军装的少年斜挎着书包站在矮檐下呜呜地哭,巷子尽头一个咬着指头的小姑娘,远远地躲在一扇门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妹妹头,白色的太阳裙。照片的主人也兴奋地挤过来问:“你小时候也住在洼子街吗,怎么都没有见过你。”滴滴认出他来了,居然是谢哲,她一直记得他狭长的眯眯眼,笑笑的。滴滴说:“是我啊,谢哲,你不认识我了吗?”男孩子疑惑地看着她,阳光泼泼溅溅,透过橱窗照在泛黄的老照片上,两个人就那样站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努力回想着。

应该是六年之前吧,又或是八年,滴滴的爸爸工作调动,全家人一起搬到洼子街,滴滴认识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谢哲,他跟在他妈妈后面,端着一只好大的蓝瓷花碗,里面全是小动物饼干,小猪形状的,小狗形状的,小熊形状的。他妈妈好生高兴的样子说:“你们家搬来这里多好啊,以后和老谢一个厂,也好有个照应。”滴滴的爸爸只是笑笑,谢妈妈抓过谢哲手里的蓝瓷花碗,一个劲地往滴滴的小裙摆里装着饼干,滴滴的爸爸拦都拦不住。好象都是蓝瓷花碗空了,滴滴的小裙摆都装不下的时候,谢哲躲在他妈妈后面小声地说:“妈妈,能不能给我留一颗。”大人们还在寒暄着,没有人听见谢哲的嘀咕,但是滴滴却听见了。下午,她在巷子口等到他,两个孩子蹲在矮檐下,你一颗,我一颗,我一颗,你一颗,一直吃到太阳落山。

谢哲问滴滴:“你属什么的?”滴滴说:“我属小猪的。”谢哲就把饼干里所有的小猪全都挑出来给滴滴吃,他不吃,他说:“你是小猪,我不能吃你。”滴滴也问谢哲:“那小哥哥你属什么呢?”谢哲说:“我属孙悟空。”滴滴找了又找,也没有看见小猴子饼干,难过的说:“孙悟空会飞呢,我吃不到你。”谢哲挽起袖子把胳膊伸到滴滴面前说:“给你咬一口。”滴滴轻轻咬一口,不疼,痒痒的,谢哲就笑,滴滴就跟着笑,阳光里,两个无忧无虑的小人儿。那一年滴滴7岁,谢哲10岁。

洼子街尽头有个破落的大院子,一直以为那里应该住的是个花匠,一院子的植物,什么季节去,都有花开,春天的时候,大簇大簇的蔷薇缠着生绣的栅栏一直伸到屋檐下,有风吹过,花瓣便扑蔌蔌的落着。院子边上长了好几棵柿树,秋天的时候,熟透了的柿果像是灯笼一样挂满枝头。谢哲就带着滴滴和一帮小朋友去偷,猫着腰钻过低矮的栅栏。谢哲是孩子王,爬在树上往下扔,滴滴和一群小孩子七手八脚的拉着一件外套,柿果落在外套上,噼里啪啦的。

都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只好大好大的黑狗,汪汪地叫着跃过栅栏,小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滴滴跟在后面小丁子皮鞋都跑掉了。大狗围着柿子树不停地转,好几次跳起来,想要去咬谢哲,谢哲趴在树上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黑了,大狗才悻悻地跑开了,谢哲赶紧从树上呼哧呼哧滑下来,一路跑,一路哭。

第二天,滴滴抱着一个大柿子来找谢哲,慌乱中孩子们丢了所有的胜利果实,只有这颗柿果,滴滴一直抱着,跑丢了鞋。滴滴把大柿子递给谢哲,谢哲推开,滴滴又递过去,谢哲又推开,滴滴难过地哭:“小哥哥,你怎么了?”谢哲也难过:“滴滴你是叛徒,敌人来了你丢下我就跑,让大狗吃我一个人。”滴滴把柿子放在桌子上,蹬蹬蹬跑到院子里,洗干净手和胳膊,伸到谢哲面前说:“小哥哥,我错了,我给你咬一口。”谢哲张大了嘴,却一口咬在大柿子上,好甜哦,滴滴也咬一口,真的是好甜,两个甜蜜的孩子。那一年滴滴10岁,谢哲13岁。

滴滴学了许多年的小提琴,可她拉的小夜曲却像是锯木头。她不喜欢拉小提琴,她喜欢听谢哲弹吉他。那年谢哲参加了学校的吉他社,每天放学之后不回家,一群孩子坐在大草坪上弹吉他,滴滴放学之后也不回家,坐在谢哲旁边听他弹吉他。月色总是很好,风又轻柔,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得,倒映在青翠的草坪。

那一天,吉他社有演出,滴滴等谢哲等到很晚,滴滴背着谢哲的吉他,谢哲踩着脚踏车载着滴滴,在巷子口遇见了滴滴的爸爸,谢哲叫了一声伯父,可是滴滴的爸爸却只是吱唔了一声,然后一把就把滴滴从脚踏车上拉下来,吉他被撞得叮叮咚咚。滴滴喊:“爸爸,你抓痛我的手了。”可是滴滴的爸爸不理她,把谢哲的吉他往谢哲身上一挂,拉着滴滴就走了,谢哲记得,滴滴一直在回头,巷子很黑,他看见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晚上,谢哲的妈妈对谢哲说:“以后,你不要再和滴滴来往了。”谢哲问:“为什么?”谢妈妈说:“不为什么,你们现在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谢哲问:“为什么长大了就不能来往了?”谢妈妈不理他,去烤箱里看她的饼干,小猪的,小熊的,小狗的。

第二天,谢哲在巷子口等了好久才等到滴滴,她坐在他爸爸的单车上朝他望。谢哲喊:“滴滴。”她不理他,扭过头去。谢哲难过地跨在单车上,在嘴里丢一颗小猪,再丢一颗小猪,他说过不吃她的,可他后悔了,要是早把她吃进肚子多好。那个下午,谢哲抱着吉他,老是弹错,好像手指不听使唤了一样,他把胳膊放在嘴里咬一口,眼泪就下来了。那一年滴滴13岁,谢哲16岁。

学校艺术节,谢哲抱着吉他站在舞台上,一抬头就看见滴滴了,她站在台下,看见他看向她,慌忙转过脸去。谢哲唱完《童年》又唱罗大佑的《你的样子》。她混在人群里说着,笑着,拍着手,好象看一个陌生人。散场的时候,他追出去找她,她已经不见了。

那个破落的院子里,柿果又红透了,可谢哲却再也挤不过那生锈的铁栅栏了。谢哲在水果摊买了一堆柿子,一个人爬在铁栅栏上啃,那只大狗围着他不停地叫。他从黄昏一直啃到天黑,却都没有啃到一只当年那样甜蜜的,气得谢哲把一袋子的柿子都甩出去,黑暗里,啪啪啪柿果滚落的声音,还有“啊……”一声尖叫,是滴滴,她爸爸载着她从巷子那头过来,一袋子的柿子砸在她的脑袋上。

谢哲是被滴滴的爸爸一路拉回家的。谢妈妈问:“发生什么事了?”滴滴的爸爸说:“问你的宝贝儿子。”谢妈妈问谢哲。谢哲说:“我不是故意的。”谢妈妈还没有开口,滴滴的爸爸已经叫起来了:“砸我们家烂柿子还不是故意的,你们家老谢会做人,是厂里的红人,也用不着这样欺负人。”谢哲还想说什么,被谢妈妈一把推进屋里。谢妈妈说:“小孩子的事,不要往大人身上扯。”滴滴的爸爸叫得更凶了:“小孩子能做出这样的事,肯定是大人教的,其实也不用欺负我们,没几天我们就调山沟里去了。”

也不知道大人们吵到什么时候,只是那以后,谢哲再没见过滴滴。他跑去她家院子外面看,里面乱糟糟的,谢哲推门进去,房子已经空了,满地的碎纸屑和落叶在风里翻飞,她家搬走了。在靠里面的窗台上,摆着一个小小的,橡皮泥的小手工,是孙悟空。应该是捏给自己的吧,谢哲一直愿意这样想,因为自己是属猴的。咬一口孙悟空的胳膊,好苦,为什么橡皮泥不能像饼干那样甜蜜呢?

阳光一晃,就落到了图书楼的那一边,美术馆要关门了,谢哲还在问:“滴滴,从前那个橡皮泥的孙悟空是送给我的吗?”滴滴笑笑:“如果你是孙悟空,就是送给你的。”谢哲是孙悟空吗?当然不是,因为孙悟空是有月光宝盒的,可以穿梭时光,回到过去。而现在滴滴已经20岁了,谢哲23岁,那些甜蜜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第二十二章 转寄火星

天边发生爆炸的时候,久美正在吃一杯冰淇淋,她推开窗子,火光映红了天,轰隆隆的热浪滚滚而来,只是一眨眼,久美杯子里的冰淇淋便全部融化,蒸发,消失不见。久美吓得赶紧想要关上窗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团火焰,旋转着,翻滚着,带着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刷地划过屋顶,撞坏了天线,落在了院子中央的花坛里,一大朵刚刚开好的昙花被燃成了灰烬,空气里有火药混着花香的味道。

那团火焰依然在燃烧,便不断的爆炸,散发着烟火一样美丽的火花,久美把窗子打开一道缝隙,她紧张地看着那团火焰,那么害怕,却又不忍关上窗子,她还没有见过这么美丽,而且有香味的火焰,除了烤鸭店的木柴香。火焰在燃烧了很久之后,渐渐地越来越微弱,终于熄灭,只剩下一颗圆圆的,亮晶晶的东西,像一颗太大的桃核。久美用手摸一下,已经不那么烫了,她捡起来,放在掌心,很温热的感觉。

久美把水晶一样闪亮的核桃放在桌子上,又去冰箱盛一杯冰淇淋,爸爸妈妈去了长岛,做了一大盆的冰淇淋留给她。久美吃着吃着,突然发现桌子上的核桃动了一下,她赶紧停下嘴巴看,是的,它又动了一下。天啦,它居然是有脑袋和眼睛的,像是一只蜗牛,它探出头好奇地看着久美,看见久美也看向它,吓了一跳,久美也吓了一跳。

爸爸打电话过来,担心地问,亲爱的久美,我的宝贝,新闻里说刚刚发生莫名其妙的爆炸,没有吓到你吧?久美安慰爸爸,是的,亲爱的爸爸,我没有被吓到,我是最坚强的。妈妈在电话那头哭了,是思念,也是牵挂,要知道,久美才十六岁,再坚强,也都是一个孩子。

骇人而美丽的一晚过去了,久美推开门,街上所有的人都在谈论昨天的大爆炸,真的太可怕了,不过,也真的太美了,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还有火花不断的开放,像是一场烟火表演。久美去街头的报亭帮邻居阿伯取今天的报纸,在报纸最显眼的地方,写着科学家关于昨天爆炸原因的分析,可能是两艘来自外太空的飞碟由于飞行错误而发生碰撞,另外科学家还说,这次爆炸从碟舱里泻落了数颗外星人种子。

久美不明白,什么是外星人种子呢?邻居阿伯总是很博学,他很认真的讲给久美听,据科学家研究,外星人的繁殖和地球上的花朵一样,成年的外星人到一定的年龄便会开花,结果,然后把果实里的种子埋进土壤里,每天浇水,施肥,然后便会长出另一个小的外星人。久美觉得太神奇了,她想起了遗落在院子里的那颗闪亮的种子。

花坛里的土已经刨得很松软了,久美却要再刨一遍,她觉得花坛应该像一张软软的床。久美捧出那一颗种子,它还是温热的,缩着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啊转。久美轻轻拍拍它,然后把它埋进土壤里,浇上水,还有牛奶。天边又轰隆隆的响,是打雷,要下雨了。久美趴在窗前看着天,下吧,下吧,我的外星人要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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