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到宋代已经快五年了,前面那五年可以说无聊得度年如日,而从金军南侵的消息传来到现在,不过九天,却是疯狂到度日如年。
这九天来,国家大事不断,郭药师降金、童贯溃逃、蔡京被撤,六如知事李邺出使金营回来到处散布金军如虎如龙的恐怖谣言。而这许多消息中最为关键的是——前线八百里加急,金军已经绕过河东防线,径直向黄河北岸杀来,计算路程,再过十天,将至汴京城下!
这消息如同冷水洒进油锅里,东京汴梁上上下下,全跳了起来,从帝王到平民,都使出浑身解数,各自找寻生路。
但实话说,这所有的一切,都没我什么事儿。宗亲不得问政,不要说我,就是太子,也没有权力过问政事。所以,我就像被一个玻璃罩子隔绝在政治中心之外的尊贵苍蝇,只能站在大殿外,远观宰执大臣们出出进进,猜测里面在说什么,哪座山又塌了。而具体战况如何,宋徽宗有何打算,我身为他的皇子,居然要向太监打听,方能知悉。至于康王府逃还是不逃,也要等皇帝下旨方能决定,与我个人无关。
不过话说回来,我知道自己不在徽宗逃跑的队伍中(如果在,我也不会金营为质),连我的母亲韦婉容,恐怕也不在他的随逃名单中。宋徽宗每个五六日便要新御一女,他当了20多年皇帝,后宫中有多少女人,恐怕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母亲韦婉容属于最不得宠的那一种,逃跑最忌人多,十之八九不会带上。不带也好,至少不用折腾。
所以,我比其他忙忙碌碌打包家产,购置船舶,随时准备逃跑的亲贵多了很多从容。每日除了带着妻女练习潜逃路线,便是借着请安的由头,在宫内找御前的公公们闲聊,打探局势。
皇帝御前的太监分成三组,每日分六班,轮换着服侍圣驾,说来也巧,他们也是八小时工作制。古代没有电视,太监们也少有书画的雅兴,他们的业余时间自然就是丢骰子。封建社会最讲究等级,我一个亲王跑来跟太监丢骰子,在正常的封建时代是很丢人的事情。但现在可不同,宋徽宗朝大太监童贯权倾内外,我跟他的徒子徒孙丢骰子,表面上是我给太监们面子,实际上是太监们给我面子。
既然是太监们给我面子,我自然要多多的输,把他们哄高兴了。要大的时候,我丢小;要小的时候,我丢大。一会儿下来,太监们各个喜笑颜开。
“吴事中跟官家说了,天下兴亡就在这三日。”李公公和我的王府都监康履是好友,所以跟我也不空言,把他听到的国家大事全讲了出来。
“就在这三日?怎讲?”
“金兵十日便可到京师,而如今人心恐慌,到时京师必然不保。京师不保,官家的车驾也到不了江南。”
我听了啧啧着点了点头,“吴事中此言有理。”
“对,”李公公一拍大腿,“官家当时也这么说,所以,官家已经封太子为开封牧,赐了排方玉带,看来,太子要留京监国了。”
我心里想,何止是要监国,徽宗是要让太子登基,自己逃跑呢。我虽然知道这段历史概况,但除了几个名臣,对其他的大臣早就忘了,所以也想了解更多些,便详细问起了其他宰执大臣的意见。
“嗨!”年轻些的张公公面色凝重,看来他俨然也很担心自己会留京,但太监岂能不笑?于是只见他皮笑肉不笑道,“其他相公能有什么意见呢,他们早就把家属送出城,把财产辎重堆在汴河港口,准备去江南了。但官家不移驾,他们也走不了。这时候,个个都在劝官家快快巡幸江浙。”
个个都劝?不可能啊,纵使宋代朝廷个个都是逃跑派?但至少一个人不会逃。我在心里计算着太监们口里徽宗宰执大臣的名字:童贯、蔡京、李邦彦、白时中、蔡攸、吴敏、宇文虚中、张邦昌,这些人中明显少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这个人身为抗金名臣,憋屈的程度足以与岳飞宗泽并列。而且,他才是马上就要爆发的东京保卫战的总指挥。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态度和表现呢?
我跟太监们已经混熟了,而且反正国家都快灭亡了,说错话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我便开门见山,问道,“李纲,李相公怎么说?”
张公公一愣,反问,“李纲?李纲是谁?”
边上掷骰子的李公公刚刚掷出了两个一点,心地高兴,所以立马戏谑给了张公公一个脑蹦,“小兔崽子,怎么跟康王爷讲话呢?”然后,他满脸堆着笑,转向我,说道,“大王,李纲不是相公,他是太常寺少卿。”大概,李公公已经从我迷茫的表情上看出我这个皇子不学无术的本质,又补充解释道,“太常寺主管礼乐祭祀,少卿是副职。李少卿虽然举足轻重,却只是个四品官,除却大朝会,无权进殿议政。”
听到李公公的解释,实话说,我再次目瞪口呆。世人常将官员分为文官武官,其实不然,历史告诉我们,文官上马也能打仗,武将下马照样治国。我觉得,官员应该分为两种——实权官和赋闲官。而未来东京守城总指挥李纲现在当的这个官,俨然是个赋闲官。
我心目中的李纲,如同明代宗时的于谦,他可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都认为于谦是成功了的李纲,而李纲,是失败的于谦。可如今看来,事情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要知道,于谦被委于重任时是兵部侍郎,进中央前还做过一省巡抚,他本来就是大明内阁的阁员。而我们大宋的于谦,居然只是个管礼仪的闲官。李纲能力如何暂且不论,将赋闲官直接升任决定国家命运的决战总指挥,这说明国家已经无人可用。保卫整个国家,能力到底如何已不关键,只有一腔热血就好。如此看来,北宋徽宗的官场,已经不能用腐朽来形容,这个官场,从根子上已经烂掉,他就是蛀虫与懦夫本身。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紧张了,连李公公已经把骰盅递过来都没注意,不动脑子的摇了摇。
康履见我心不在焉,帮我打开骰盅一看,当时就“哎呦”了一声,“2个骰子叠一块了大王,一点,不能再小了,大王好神功。”说完,他不顾李公公张公公恼火的气鼓了腮帮,直接把赌桌上的银子全划拉进了我们的口袋。
我却没心思多想,有时间跟他们乐呵,还不如拉着妻女再走一遍逃亡路线,想罢拱了拱手,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