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离了涤星池,东馥便立在那六十六层金阶下,思索着要去哪里找狐九纵。
狐九纵眼下附身的这个荒,是个刺客,她对于熏池养着的那一批刺客也有所了解,因为她哥的王妃苏邪便是有个舞娘身份,也有个刺客身份的,与荒应当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
但是,因苏邪是在东馥还在九州的时候嫁给她哥的,对于这个刺客组织,东馥所知也是从她哥给她写的信上看见的。
多兰那会儿在信上说,苏邪的身法非常灵活,并且详细描写了一个场景。
他说一次他们两人讨论着要来比试一场,苏邪当场便遁了形,化作一阵浅粉的风消散在眼前。而多兰则是现出了罗刹原身,念了个地裂咒,身周土地顿时摇晃不止,地面之下仿佛藏着一片熔岩地狱般崩裂开来,红光四射,烈焰狂涌,活物一般腾腾上空,在多兰身周聚集成一团烈焰护盾。
因苏邪擅长的是弓弩、飞针一类的暗器,多兰便防着她这点。护盾刚成形,顿时只听见轰轰几声,那烈焰护盾已经熔了好几根疾射而来的箭矢,他便在火焰之中环视一圈,见右上方隐约有弓的形状一闪而逝,便瞧准了那个方向,挥手便是几团鲜红的戾气飞击过去。
苏邪遁了形,多兰看不见她眼下的状况,只是那几团戾气似乎都没有打中,只有一团倒是很争气,看模样是在半空里擦过了一个什么东西,发出呲呲一声。
多兰正凝神,掌中聚集更大的一团戾气,却觉身后一凉,回头只见一层巨大冰幕紧贴着他的烈焰护盾,火焰将冰融化,却被清澈的水浇湿,冒出几股幽蓝的汽,烈焰便逐渐消退。
这场带了娱乐性质的战斗最终是多兰获胜了,他在后头并未详细描写,只说自个儿干脆放弃了法术,将罗刹天生的身法优势发挥到了极致,终是将从头到尾都见不到人的苏邪给抓住了,并且在信中将熏池训练刺客的能力大大地佩服了一番。
信的后头,多兰向东馥解释,熏池宫中的刺客大多是从他自个儿的敖岸山招来的,敖岸山从前乃是夫诸一族的领地,后贡献给熏池,然而夫诸属水,法术也皆是属水。
所以多兰猜想,熏池培养这一群刺客的地方,应当是能够让他们能够好好修习水法术的地方。
东馥眼下想起这封信,脑中却找不到对应的地点。
她将对神宫每一处地点的记忆都翻出来,坐在花坛边上很仔细地想,还是想不出。
问侍卫?大约会引起怀疑吧,毕竟这影鹊也是在神宫里待过的人。
因心绪杂乱,东馥便起身走动,一路上脑子里盘踞着好些想法,有关于那猜不出的地点,有关于狐九纵的,还有关于熏池的,一时间在她脑中聚成漫天云霞。
她走了半晌,心乱故往安静的地方走,走到一处茂盛的密林之中,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到了小南院。
小南院,便是熏池的花园的名儿,里头的花皆是从神界弄来的,个个长得比魔界的食肉花还大。
东馥以前就来得少,她不太喜欢逛花园。
只是曾听熏池说过,小南院的尽头是一处异界的开口,没有结界封口,所以很容易就会走进去,让她没事别靠近。
那时候东馥还问了,是什么异界,他说,不过是他随手做出来的一个很小的异界,里头装了些重要的东西,她便没有再多问。
如今想来,倒有些可疑。
若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为何连结界都没有?却又设在小南院这样一个花草茂盛的隐蔽之处。
她想着,便朝小南院深处过去。
或许那个刺客组织,便是住在那个异界之中的?
也不知狐九纵是不是在里头。
只是东馥没走多远,右前方的一朵巨大花朵后头便传来响动,紧接着便是一个腰上挂了四五把匕首的黑发少女闪了出来,一脸欢喜地朝着东馥冲过来,将她紧紧抱着了:“还以为你将我忘记了呢,你这人,怎么现在才来啊?”
声音压得很低,但眼睛里的光彩像是饿了几天的狼猛然见到了肉。
东馥很内疚:“我入戏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药官,竟回了住处。阿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疗伤啊。”狐九纵伸手将东馥头顶落的一片小花瓣拈了,说起此事倒是淡然:“他们好奇怪,用花朵给人疗伤……将我丢进那充满了银色水液的大花里,人就不见了,我见那些水液沾不到身上,很是有趣,就躺着了,也不敢出去,怕被人拦了。”
“那花我没见过,大约是神界的品种。”东馥四下里看看,将她手拉着便往外头走:“去我住处,商讨一下宝物的事情。”
狐九纵点头,随她走半天,出了小南院却是叹了口气:“你说我附身的这个,若是个别的身份多好,偏偏是刺客。”
“你装作失忆了,他们也不会将你如何的,但……荒是个夫诸,指不定要被送到夫诸族去。”
她一愣,眸中闪过几分难以置信:“夫诸族在哪里?”
“就在这山腰上,离神宫不远。”
狐九纵沉默了,半晌才道:“若我出去了,附身也没有意义,更帮不上你了,东馥,我们得快些打听到那宝物的下落再盗出来。”
前头牵着她的东馥步伐慢了些,眸子垂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声说:“嗯。”
她实则,是不想太快走的。
她承认自己很没有出息,在见到熏池的一刻心里的仇恨似乎放下了一大半,她可以将那人所有的绝情都抛之脑后,只记住他的好。她像是饥饿之人般贪婪享受着熏池的温柔,那是在梦境里都渴求着的东西,情之一字是那样令人丧失理智,她一次次败下阵来。
哪怕两人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她却还是想多看他几眼。
到水鹿宫后,狐九纵终是放松了许多。
她一路看了许多金灿灿的宫殿楼阁,眼睛里皆是掩饰不住的喜欢,连声说着做天神真好一类的话,进了水鹿宫便很淡然地坐在了大殿的一处雕花木椅上,深深吸了口气。
女子都喜欢亮晶晶的事物,她方才看了这许多,心情也舒畅了。
只是一看东馥,仍苦着一张脸,很难过的模样。
狐九纵也只得东馥为何难过,她之前装晕,是实在不晓得要怎么表现,虽说被熏池的神光给包住了,但还是能够听见外界声音,也听见了他俩人的对话,倒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她明白,东馥见到了熏池,内心定是波澜起伏的,那种爱恨交织的感觉,她虽从未有过,也能够想象。
只是那个熏池,比狐九纵想象的还要好看,她从前也见过神族,却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无怪乎东馥着了魔。
思索良久,决定安慰一下东馥。
“哎~你照镜子没有啊?”
东馥果真抬起头来,很疑惑地看着她。
狐九纵随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颗浅粉的果子,吃得很舒坦的模样:“你附身的这个人啊,长得跟你自个儿真像。那个熏池神,每天看着跟你那样相似的一张脸,不知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啊。”
她听了,想了想,却是摇头:“我不知道,他的想法我从来都不知道。”
“你说,那个熏池会不会暗自地喜欢着你?”
东馥一愣,又摇头:“不会的吧,他当初……那样待我,有谁会那样对待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呢?我想,大约是因为他觉得那样对我有些残忍,所以找了与我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影鹊吧。”说着,也坐下来,却是光脚踩在椅子边缘,抱膝坐着:“如若真的喜欢我,有什么理由那样对我呢,说是故意的,也没有理由啊。”
狐九纵顺着她的话想了会儿,否认了:“也许是因为神魔大战的缘故?毕竟你是罗刹族的公主,他不想你为难罢?”
“不会的,上神若是看重哪个人,是不会对那个人说任何狠话的。”东馥将下巴搁在双膝上,用很小的声音叹了口气:“他……他也有深爱的人了,在我走后没几天,便娶妻了,上神对我,是没有什么喜欢的……”
殿中光芒不算太亮,狐九纵在这朦胧的光里望着对面的东馥,光影之间,觉得她似乎又变回了三百年前的那个样子,单纯又无害,一口一个上神叫得那么柔软,而不是现在这个因为恨而变得麻木又冰冷的模样。
多兰曾告诉狐九纵,东馥被琅玄从九州带回来之后,又去了一趟九州,而后就被熏池刺了一剑,那巨剑现在还留在东馥的房间里。东馥去承越山之前,望着那把剑不断地哭,像是她的整片天都塌了一般。
狐九纵听着这话的时候正在承越山外面站着,与多兰一块儿望着山周的结界。
她想,东馥对着那把剑哭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才会让她什么都不管不顾,心灰意冷地进了承越山呢。
狐九纵从未有过那样的感觉,但她知道,一定很绝望。
“阿心。”
“……嗯?”她抬了眸子望向东馥,见她正低头拨弄着影鹊的白尾巴,动作自然,像是与那尾巴做了好多年伴似的。
“我还没看过熏池的妻子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人。”语气平淡,却听得她心口一疼。
忙道:“有什么好看的。”
东馥却是摇头:“我想看看,咱们偷偷去看一眼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