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的小区总是比平时安静，现在的人习惯长假旅游，呆在家的反而少了。高小聪下楼晨练，呼吸清晨空气，还没活动几步，就见大门又出现人影，他反应快，躲闪到树后，出来的人是陈默。
大清早出门，也是为了晨练？这几天高小聪都有看到他，陈默不跑步，不玩器械，只往小区角落里钻，很是神秘。高小聪好奇他在干什么，借今天四下无人，偷偷跟踪过去看个究竟。
还没走近就听到“啪”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啪”。高小聪把头探出墙，看到陈默在玩弹弓。
原来在练习弹弓啊！高小聪瞬间失望，以为能抓住秘密活动。正要悄悄离开，却见陈默用的靶子很奇怪，不是常见的同心圆靶，颜色浅，仔细看，好像是张纸，纸上画了东西。
高小聪伸长脖子望，不禁大惊，纸上的东西是他们桂族的图腾啊！
这个图腾，还是高小聪从尤志强那里听来的。当时尤志强指着一只蛤蟆抽象画说，它就是桂族的图腾，蛤蟆是月亮的象征，月亮里有桂树，桂族的名称由此得来。汉人提到蛤蟆都没好词，全是讥嘲，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是汉人故意丑化桂族的小动作，是大汉族主义的表现。
看到陈默攻击民族图腾，高小聪愤怒到极点——图腾被侮辱了！桂族被侮辱了！他要上去拼命，为了民族尊严！
尽管内心汹涌，高小聪还是保持住了理智，没有迈出一步。这么冲上去，自己未必打得过陈默，更何况陈默手里有武器弹弓。应当保存证据优先，他觉得自己相当机智，马上掏出手机。
可不待他多录一会儿，陈默觉察到有人，回头发现了他。看到他在，陈默把贴在树上的画像扯了下，立即就走。
反正都被看到了，高小聪不再躲。“你在干什么？”高小聪拦住陈默，大声问。
陈默不回答，想绕开。
“你手里拿的什么？我都看见了，你把我们桂族的蛤图腾当靶子！”高小聪理直气壮。在学校时，尤志强就鼓励他们，面对民族尊严受辱，要勇敢直上，要无愧自己身为桂族人。“你必须道歉，向桂族道歉！”
“老子打蛤蟆，关你屁事！”陈默冷冷甩出一句。
“怎么不关我的事？那不是普通蛤蟆，是我们桂族的图腾！”高小聪怒叫，“我是桂族人！我要维护民族尊严！”
陈默讥讽一笑，“我回来已经问清楚了。我爸说，你爷爷是汉人，汉人居然生出了个桂族，可能吗？”
“胡说！我爷爷怎么可能是汉人？我们家一直是桂族，祖祖辈辈都是！”
“回去问你爸爸吧！”
陈默推开他，边走边把手里的纸制靶子撕了个粉碎，蛤蟆变成碎片，飘进垃圾桶。
高小聪也不管蛤蟆了，立刻奔回家。
到了家，他打开抽屉，翻出户口本，看到父亲那页户口的民族栏上写着“桂族”，松了口气。但爷爷早已去逝，户口已经没了。
“你在干什么？”父亲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
高小聪先惊，回头果然见到父亲。
“好端端的，怎么把户口翻出来了？想偷偷结婚？”父亲问。
“爸爸，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高小聪笑道，“您果然是桂族，我放心了。”
“我是不是桂族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有人说，我爷爷是汉人。”
“你爷爷确实是汉人。”
“不可能！”高小聪不相信，“爷爷是汉人，你怎么是桂族？”
父亲坐上沙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们小辈的，毕竟什么民族都无所谓。既然你问起来了，看你又对民族问题很痴迷，有些事是该让你知道。不仅你爷爷是汉人，你奶奶也是汉人，换句话说，我其实也是汉人，你自然还是汉人。”
“怎么可能？”高小聪瞪大双眼。
“怎么不可能。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还没出生。那时候国家打算成立桂族自治区，可按政策，桂族人口必须达到百分之三十。人口不够怎么办？改啊！整个村、整个乡、整个县的汉族被政府改成桂族，我们家和你妈娘家就是这么被改的。反正改了民族没影响，还能享受到民族优惠政策，大家都接受了。”
“这么说，我应该是汉人？”
父亲点头，“对，你就是汉人，除了身份证和户口，你跟桂族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别搞那些振兴桂族莫名其妙的东西了，关你什么事啊！”
“怎么能说莫名其妙？”高小聪吼道，“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不是真的！我以自己身为桂族而自豪，到现在了，才说我是汉人，桂族与我无关？”
父亲见他激动，撇了撇嘴，“我之所以不告诉你们，就是担心你们这些小辈为自己身份糊涂，其实汉族、桂族没分别。我不懂你在学校搞的什么，现在既然知道了，少数民族的事就别瞎掺和，对你没好处，为别人数钱。本本分分做个老实人，好好读书。”
“不是真的！我是桂族人！”高小聪扔下户口本，跑了出去。
跑出单元楼，他在小区花园里大吼一声，引来附近老头儿老太太张望。尴尬之余，高小聪躲进刚才陈默练习弹弓的角落。陈默早就离开了，这里只有高小聪。
自己怎么可能不是桂族呢？自己才找到归属感，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是个纯粹的人，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现在又告诉自己什么都不是了！那么自己在为什么骄傲呢？穿桂族服饰，学桂语，为桂族争取吃饭特权，不都成笑话了吗？
他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就在不久前，陈默还用它射击桂族的蛤图腾。自己又在为谁愤怒呢？
“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是汉人！”高小聪下了决心。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同学、是周围那些把自己当成桂族的人。高小聪担心他们知道了真相，会笑死自己，把自己看成为加分乱认祖宗的无耻之徒。这种为享受民族政策而更改民族的人，别说陈默嘲笑过，就连桂族提到他们也是一脸鄙视，甚至比汉族还愤怒，因为这些假桂族占了真桂族的便宜，侵犯了桂族的利益。
一旦身份公开，自己就里外不是人啦，汉族桂族都容不下自己，高小聪极度焦虑。
寒假剩下的日子，高小聪处于闷闷不乐中，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或许应该按父亲说的那样，做个本分老实人，民族的事，关自己屁事。寒假结束了，高小聪背起行囊，怀揣心事，登上返校的列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