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夏侯彻眉峰微蹙,目光怪异地在她的脸上来回打量着,原本他也只是想着出府随意走走罢了,却不想走着走着竟来到了这里。
绾婳也回望着他,不同的是面色不善,显然半点儿留他的意思也没有,夏侯彻暗暗叹了口气,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不解风情的女人?
然而转念一想,便也就释然了。
这个女人的独特之处,在于她既有着女儿家的娇憨温柔,又有着清风般的恬淡脱俗,修竹般的清高孤傲,甚至于寒泉般的冷然——
所有的不可能,都能在她身上化为无限可能,这般神奇奥妙的女子,倒更像是一座挖掘不尽的宝藏,叫他一生都难以感到无趣。
也是从悦来客栈开始,从触及那双异常澄澈清亮的眼睛开始,他们每一次的相遇,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表情,都鲜活地活在了他的脑海中,仿若无尽的黑暗苍穹里升起的一颗明星,散发着清冷却无比炫目的光芒,甚至连一个简单的挑眉勾唇的动作,他都至今难忘。
他是大越高高在上的武王,沙场所向披靡的战神枭鹰,身边从来不缺各色各样的美艳女子,其中比她还要胜上一筹的也同样大有人在,然而自己却独独对她一人倾心不已,这可就不是一件奇事么?
夏侯彻站起身,也迈步走到她的身旁,毫不遮掩地盯着绾婳精致的侧脸看了数秒之久,可随即却移开了眸子,转而看向月色下窗前的那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似是若有所思的模样,眸光染了几分深沉。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为了避免事后麻烦而干脆选择留下杀手的半条性命好让他们逃离客栈,最后更是为了活命而不惜对自己这样一个重伤之人狠心下毒,这样一个性子隐忍、狠毒似狼,甚至可以说是风骨气节全无的女子,为何偏偏就能轻而易举地叫自己心乱呢?
思虑至此,夏侯彻不由得悄悄握紧了拳头,指甲刺进血肉带来的轻微刺痛感让他冷静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才轻轻地笑了,一双眸子散发出如月般皎洁而又宁静的光芒,明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也许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个刁钻狡猾的女人便进入到了自己的心里,后来马车上的再次相遇,也许开始只是因为好奇,也或许是因为喜爱,再或者,仅仅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生活实在太过平静乏味了些,他的眼神便开始不由自主地紧随起了这一抹难能可贵的色彩......
近日来他时常回忆起二人初遇时的场景,脑中那方圆三寸之地只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纤细而小巧,清冷的气息冷冷的很是疏离,却如同一道明萃的月光照在黑暗的地狱里一般,那里,只有那一道身影。
他想引诱着她的注意力,引诱着她的心,因为他们都是同一种人,知道彼此最想要的是什么,最害怕的又是什么,面对什么会心软,他想强势地逼迫她打开最坚硬的外壳,逼迫她把最柔软的一面展现在自己面前,让她习惯于此,然后一点点地转换成对自己的依赖与需要。
“你这女人可真是无情!”夏侯彻低低地笑着,目光熠熠地看着身旁神色淡定从容的绾婳,神色晦暗不明,让人猜不透他此时的心思。
“王爷可真是给我扣了好大一个罪名。”绾婳转身看着他,眸色是一片莫名的幽深,迎向他同样灼热的目光,语气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一个男人半夜突然闯进我的房里,我还不该早些送客了?”
夏侯彻斜斜睨了绾婳一眼,不知为何,原本幽深得望不见底的漆黑眼眸却是隐隐染了几分笑意,随即他俯下身子,直视着她毫不畏惧的眸子,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不同,那是对旁人,本王是你相公。”
绾婳一怔,闻言也不由得抬起眸子,正想要开口反驳一二,却不料正巧对上了夏侯彻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俊美面容,顿时惊得不轻。
距离太近,以至于她可以在这晦暗的夜色下清楚地看见对方那双摄人心魂的银黑色瞳眸,以及在它之上的每一根细长的浓密睫羽。
“你我如今尚未成亲,王爷说话还请自重!”绾婳的神色躲闪,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再看他那双勾魂摄魄的黑眸,可见一丝尴尬。
饶是夏侯彻长得再好看也无济于事,距离近得有些太过分的时候,欣赏美丽的事物和观看丑陋的事物其实都有一种相同的效果——
惊悚!
夏侯彻看着眼前神色略微显得不太自然的小女人,不由得玩心大起,平素里的她伪装得太过平静,平静到有时连他也禁不住想要狠狠地打破这一层伪装,好来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又该是何番光景?
他微微勾唇,轻笑着又凑近了几分,在她耳边哈着热气,低沉着嗓子调笑道,声音里藏了几分危险:“本王看自己的女人,要何自重?”
绾婳闻言更是不禁蹙紧了秀眉,她心下腹诽,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女人,这男人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净会胡乱给她扣帽子。
“王爷也明知绾婳应你,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与王爷之间并无儿女私情,还请自重。”绾婳抬头,对视着夏侯彻情绪汹涌的双眸,越往下说,便越觉得夏侯彻眸底的笑意愈深。
的确,她是因着夏侯彻的权势而来,却并不打算充当任由他权势肆意摆布之物,夏侯彻对这样的人怕是早就见怪不怪了,若自己日后当真成了他的附属之物,恐怕被他随意丢弃也只是早晚的事儿。
“以前或许是,但很快便不是了。”
夏侯彻斩钉截铁的声音,几乎让绾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个男人除了自大狂傲冷血无情等等一连串的毛病外,不重女色绝对是他的一大优点,绝对不可能会因为她一张不错的面容而起了色心。
她皱了皱眉,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是哪根筋不对,突然表这么一个态,他要找女人只消一句话,怎么偏偏找上她了,真是莫名其妙!
夏侯彻站在她面前,看着绾婳那疑惑却依旧淡然的眸子,即便只是这样一个随意的表情,现在看来都该死地让他心动,这个女人他要定了,眸光微闪,夏侯彻勾了勾唇,道:“本王看中你了,你跑不掉。”
“我没看中你。”干脆利落的回答,她可不想陪他发疯。
夏侯彻闻言脸色一沉,鹰眸紧锁定绾婳,咬牙道:“那又如何?”
绾婳听夏侯彻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她自己也明白,在这样一个变态的武林高手面前,论武力她根本奈何不了他,迎视向夏侯彻银黑色的眸子,短暂的沉默后,绾婳终于轻声开口问道:“你喜欢我?”
夏侯彻似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淡淡道:“你说是,那便是吧。在你身上,本王暂时找不到任何讨厌的地方。”
绾婳闻言诧异,抬眸看了夏侯彻一眼,随即缓步朝他走去,神色平淡至极,轻飘飘的话,其中却夹杂着更深一层的含义:“我不喜欢你,但是我现在打不过你,你若是强来,少不得也只有一个死字。”
“你什么意思?”夏侯彻幽深的眸子陡然一震,死死地瞪着她。
绾婳缓步而来,周身的月光衬得她愈发淡然了几分:“何必动怒,我要的是合作伙伴而绝非无谓的羁绊,若是做不到,何必浪费时间。”
可是夏侯彻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俊容上压抑着的愤怒,双眸顿时微眯,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你是第一个胆敢愚弄本王的人。”
绾婳缓缓走到夏侯彻面前,微微抬头,迎向他喷火似的眸子,启唇淡淡反问道,那神态,那语气,简直能气死个人:“怎么是愚弄?”
夏侯彻闻言,顿时银牙咬碎的声音在屋中响起,这女人方才说了什么,他当下脸色铁青地长臂一伸,一把搂住了绾婳的腰肢,用力一拉,将人紧紧地贴到了自己的身上:“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那杀气,氤氲啊!
绾婳感觉到夏侯彻搂住她腰肢的大手在不断地加劲,几乎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一般,勒得她几乎无法正常呼吸,皱了皱眉,仍旧面色不改地对视着男人怒沉的双眸,平静道:“你敢,你有什么不敢做的。”
虽然她没有刻意去关注四国国事,但还是对眼前这个男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名声有所耳闻的,旁的不论,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这天下夏侯彻不敢做的事情委实不多,何况只是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
夏侯彻听着绾婳神色微动地陈述这个既定的事实,冷硬阴沉的面色不由得稍稍缓了几分,薄唇微勾,冷哼一声,说道:“你知道就好。”
“敢不敢是你事,死不死是我的事,横竖不过一副躯壳罢了,你若是不嫌弃便拿去吧。”绾婳注视着夏侯彻的双眼,说得云淡风轻。
夏侯彻闻言顿时脸色免不得又是一沉,下意识地,扣住她的大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怒道:“该死的,跟着本王哪里让你委屈了?”
绾婳不避不让地迎接着他的愤怒,挑了挑眉,神态悠然,只脱口反问道:“你强迫我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哪里不委屈?”
夏侯彻闻言几乎气得想要杀人,好半晌过去,才沉声道:“那是你的荣幸,能被本王看中的女子,普天之下就你一个,你还委屈!”
绾婳冷冷勾唇,接过话道:“我不觉得荣幸,你看中我是你的事,可我没看中你。武王爷,你的确身份尊贵,可我不喜欢你,你却半夜闯进屋里来,难道我还要感激涕零,三跪五拜叩谢您的恩赐不成?”
这话说到后面,绾婳微微抬高了声音,夹杂着几分讽刺。
“那要是你也喜欢本王,就一切都好说?”好半晌,夏侯彻才缓了缓心神,突然想到什么,看着怀里的女人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远远望去,还以为是怎样情意绵绵的事情,可是近前却能感受到那火花四溅的对峙气息。
“这是自然。”绾婳也直接。
夏侯彻听到绾婳回答的得干脆,当下铁青着俊脸,怒视着她,恨恨地道:“好,好得很,你要喜欢是不是,本王今日便不与你计较,给你足够的时间来考虑,我夏侯彻还不屑于逼迫一个女人就范。”
说罢,他很不甘心地俯首,一低头对准女子诱人的红唇便亲了下去,这个该死的女人,原本好好的心情,全让她给搅和了,该罚!
这个女人说得出做得到,她说要死,那就不会只是个幌子,他看中她是为了要永远地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为了一夕欢愉后的尸体,那跟街道边上的下流痞子有什么不同,他夏侯彻能征服万千将士的心,这个女人不就是要个心甘情愿么,他还就不信自己做不到了!
辗转反侧地在绾婳柔嫩的双唇上惩罚性地咬了好几口,夏侯彻这才十分不满地一挥长长的袍袖退开,面色那叫一个阴沉。
绾婳见夏侯彻退开,立即一个转身挣脱了他的束缚,只是面色依旧平淡,没有来由的,她就是知道夏侯彻不会强迫她,所以一直也不怎么惊慌,然而当听到夏侯彻的话时,她还是稍微怔了一怔,妥协么?
这么强势的男人竟也会妥协,到底是为了什么?
夏侯彻见绾婳后退了几步,沉默了半晌,突然抿紧了唇,沉声道:“绾婳,你给本王听好了,你心里的位置只能是属于本王的,倘若让本王发现你喜欢上了别的男人,本王不介意亲手送他去见阎王!”
绾婳懒得理会他,这人今夜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当下便转身欲走。
“你听见没有?”夏侯彻见绾婳不搭理自己,不由得双眸一眯,不过眨眼的工夫便站在了绾婳的面前,怒视着她素净的面容问道。
绾婳扫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绕过夏侯彻,离开了。
卫玠远远地看着这诡异的场景,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方才他心中郁气难平便又返了回来,谁知撞见这大掉眼珠子的一幕,与身旁的暗卫机械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看样子,他家爷吃瘪了!
华灯初上,夜色如墨。
武王府客厅难得一片明亮。
卫玠也是十分惊奇,按理经过方才那啥.......
咳咳,今日爷吃了瘪该十分郁闷才是,谁知他的兴致竟是出奇的好,居然还破天荒吩咐厨房准备了膳食,直至一切准备就绪,卫玠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十分狗腿地垂着手,问道:“王爷,可是现在用膳?”
夏侯彻深邃的幽眸往他略略扫了一眼,尽管面上依旧带着那抹似笑非笑,可常年伺候他的卫玠还是觉察出了自家主子突然的坏心情。
“嗯。”夏侯彻淡淡地应了一声。
两旁伺候的小厮闻言立即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将镂雕楠木椅往后移了移,夏侯彻坐下,却是兴趣缺缺地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式。
“王爷,您想尝尝哪一样?”卫玠小声问。
好歹是个带刀侍卫啊,竟然沦落至此,悲哀!
夏侯彻扬了扬下巴,卫玠见此,忙拿起筷子挑起中间那盘菜肴,小心地放在他面前的盘里,说道:“这是厨房的拿手好菜,爷您试试?”
夏侯彻点点头,也不理会卫玠,好在,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终于缓缓伸出,拿过搁置一旁的筷子,将菜肴缓缓放入口中,明明是入口即化,美味异常的食物,可到了他嘴里,硬是觉出了一股苦涩味儿。
他皱了皱眉,突然一把丢掉手中的筷子,往后稍微仰了仰,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难吃,卫玠,去,让做这道菜的人今夜也别睡了,什么时候将这道菜做得符合我的胃口了,什么时候再休息。”
他不舒服,别人也休想轻松。
卫玠低垂的嘴角僵硬了片刻,片刻才回道:“是。”
其实卫玠想说的是,他们武王府的厨子做菜水准那在整个大越那可都是数一数二的,爷这行为......真是心情不好,吃嘛嘛都不香啊!
卫玠身上的怨念不住地往外冒,连一侧出神的夏侯彻也不禁有所察觉,他扬了扬眉,慢条斯理地问:“怎么?对我的话有意见?”
卫玠跪地,赶紧回道:“属下不敢。”
唉,又是一个不眠夜啊——
他就不该去惹那女人,老天,谁来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