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大雨,三月不止,勒军中饥疫,死者太半,闻晋军将至,集将佐议之。右长史刁膺请先送款于睿,求扫平河朔以自赎,俟其军退,徐更图之,勒愀然长啸。中坚将军夔安请就高避水,勒曰:“将军何怯邪!”孔苌等三十馀将请各将兵分道夜攻寿春,斩吴将头,据其城,食其粟。要以今年破丹阳,定江南。勒笑曰:“是勇将之计也!”各赐铠马一匹。顾谓张宾曰:“于君意何如?”宾曰:“将军攻陷京师,囚执天子,杀害王公,妻略妃主。擢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奈何复相臣奉乎!去年既杀王弥,不当来此;今天降霖雨于数百里中,示将军不应留此也。邺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山河四塞,宜北徙据之,以经营河北,河北既定,天下无处将军之右者矣。晋之保寿春,畏将军往攻之耳。彼闻吾去,喜于自全,何暇追袭吾后,为吾不利邪!将军宜使辎重从北道先发,将军引大兵向寿春。辎重既远,大兵徐还,何忧进退无地乎?”勒攘袂鼓髯曰:“张君计是也!”责刁膺曰:“君既相辅佐,当共成大功,奈何遽劝孤降!此策应斩!然素知君怯,特相宥耳。”于是黜膺为将军,擢宾为右长史,号曰“右侯”。
张宾是石勒的谋士,石勒对他也是极其尊重。他是中国历史上谋士的杰出代表,史书称其一生“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成勒之基业,皆宾之勋也”(《晋书·张宾载记》)。尽管张宾是为异族效力,难免背负一世骂名,但良才遇名主方能显其价值所在,这本无可厚非。再者,所谓异族,在今天看来,也都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若因此就对张宾大加否定,显然有失公平。
孝愍皇帝上建兴元年——祖逖闻鸡起舞
【原典】
初,范阳祖逖,少有大志,与刘琨俱为司州主簿。同寝,中夜闻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及渡江,左丞相睿以为军咨祭酒。逖居京口,纠合骁健,言于睿曰:“晋室之乱,非上无道而下怨叛也,由宗室争权,自相鱼肉,遂使戎狄乘隙,毒流中土。今遗民既遭残贼,人思自奋,大王诚能命将出师,使如逖者统之以复中原,郡国豪杰,必有望风响应者矣!”睿素无北伐之志,以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仗,使自召募。逖将其部曲百馀家渡江,中流,击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遂屯淮阴,起冶铸兵,募得二千馀人而后进。
祖逖是东晋初期有志于恢复中原而致力北伐的大将。父亲祖武,任过上谷(今河北怀来县)太守。父亲去世时,祖逖还小,他的生活由几个兄长照料。祖逖的性格活泼、开朗、好动,十四五岁了,还没读过多少书。几个哥哥为此都很忧虑。但他为人豁达,讲义气,好打抱不平,深得邻里好评。他常常以自己兄长的名义,把家里的谷米、布匹捐给受灾的贫苦农民,可实际上他的兄长们并无此意。着名的“闻鸡起舞”就是他和幼时的好友刘琨的故事。他们每天鸡叫后就起床练剑,剑光飞舞、剑声铿锵,春去冬来,寒来暑往,从不间断。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长期的刻苦学习和训练,他们终于成为能文能武的全才,既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又能带兵打胜仗。祖逖被封为镇西将军,实现了他报效国家的愿望;刘琨做了征北中郎将,兼管并、冀、幽三州的军事,也充分发挥了他的文才武略。可见,只要经过不断努力,就有可能获得成功。相反,则不可能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
孝愍皇帝下建兴四年——西晋灭亡
【原典】
曜攻陷长安外城,麹允、索纟林退守小城以自固。内外断绝,城中饥甚,米斗直金二两,人相食,死者太半,亡逃不可制,唯凉州义众千人,守死不移。太仓有麹数十饼,麹允屑之为粥以供帝,既而亦尽。冬,十一月,帝泣谓允曰:“今穷厄如此,外无救援,当忍耻出降,以活士民。”因叹曰:“误我事者,麹、索二公也!”使侍中宗敞送降笺于曜。索纟林潜留敞,使其子说曜曰:“今城中食犹足支一年,未易克也,若许纟林以车骑、仪同、万户郡公者,请以城降。”曜斩而送之,曰:“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兵十五年,未尝以诡计败人,必穷兵极势,然后取之。今索纟林所言如此,天下之恶一也,辄相为戮之。若兵食审未尽者,便可勉强固守;如其粮竭兵微,亦宜早寤天命。”
甲午,宗敞至曜营;乙未,帝乘羊车,肉袒、衔璧、舆榇出东门降。群臣号泣,攀车执帝手,帝亦悲不自胜。御史中丞冯翊吉朗叹曰:“吾智不能谋,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事贼虏乎!”乃自杀。曜焚榇受璧,使宗敞奉帝还宫。丁酉,迁帝及公卿以下于其营;辛丑,送至平阳。壬寅,汉主聪临光极殿,帝稽首于前。麹允伏地恸哭,扶不能起。聪怒,囚之,允自杀。聪以帝为光禄大夫,封怀安侯。以大司马曜为假黄钺、大都督、督陕西诸军事、太宰,封秦王。大赦,改元麟嘉。以麹允忠烈,赠车骑将军,谥节愍侯。以索纟林不忠,斩于都市。尚书梁允、侍中梁浚等及诸郡守皆为曜所杀,华辑奔南山。
干宝论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硕量,应时而起,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宽绰以容纳;行数术以御物,而知人善采拔。于是百姓与能,大象始构。世宗承基,太祖继业,咸黜异图,用融前烈。至于世祖,遂享皇极,仁以厚下,俭以足用,和而不弛,宽而能断,掩唐、虞之旧域,班正朔于八荒,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虽太平未洽,亦足以明民乐其生矣。
武皇既崩,山陵未干而变难继起。宗子无维城之助,师尹无具瞻之贵,朝为伊、周,夕成桀、跖;国政迭移于乱人,禁兵外散于四方,方岳无钧石之镇,关门无结草之固。戎、羯称制,二帝失尊,何哉?树立失权,托付非才,四维不张而苟且之政多也。
夫基广则难倾,根深则难拔,理节则不乱,胶结则不迁。昔之有天下者所以能长久,用此道也。周自后稷爱民,十六王而武始君之,其积基树本,如此其固。今晋之兴也,其创基立本,固异于先代矣。加以朝寡纯德之人,乡乏不二之老,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荡为辩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是以刘颂屡言治道,傅咸每纠邪正,皆谓之俗吏;其倚杖虚旷,依阿无心者,皆名重海内。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盖共嗤黜以为灰尘矣!由是毁誉乱于善恶之实,情慝奔于货欲之涂,选者为人择官,官者为身择利,世族贵戚之子弟,陵迈超越,不拘资次。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子真着《崇让》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其妇女不知女工,任情而动,有逆于舅姑,有杀戮妾媵,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礼法刑政,于此大坏。“国之将亡,本必先颠”,其此之谓乎!
晋愍帝司马邺是西晋最后一个皇帝,公元311年,晋怀帝被汉军虏走后,群臣拥立他为太子。公元313年正月,晋怀帝被汉军毒死。尚书、左仆射麹允,卫将军索纟林、梁芬等人,于4月在长安扶立司马邺为帝。改年号为“建兴”。但这时因为天下大乱,皇室、世族已纷纷迁至江南,西晋王朝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
公元316年8月,刘曜率军围攻长安。晋愍帝无奈之下出城投降,汉军将他押到平阳,废封为光禄大夫。西晋至此宣告灭亡。
司马光引用干宝的评论说:“国之将亡,本必先颠”。可以说西晋的灭亡是一个必然。由于前几任皇帝的昏庸,整个国家的政权已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司马邺上任的时候,整个江北已经没有可用之兵。在这种情形下,纵使司马邺有百般才能,也无力回天,只能给西晋画上了一个不太圆满的句号。
显宗成皇帝上之下咸和四年——晋成帝用人不当
【原典】
帝之出石头也,庾亮见帝,稽颡哽咽,诏亮与大臣俱升御座。明日,亮复泥首谢罪,乞骸骨,欲阖门投窜山海。帝遣尚书、侍中手诏慰喻曰:“此社稷之难,非舅之责也。”亮上疏自陈:“祖约、苏峻纵肆凶逆,罪由臣发,寸斩屠戮,不足以谢七庙之灵,塞四海之责。朝廷复何理齿臣于人次,臣亦何颜自次于人理!愿陛下虽垂宽宥,全其首领;犹宜弃之,任其自存自没,则天下粗知劝戒之纲矣。”优诏不许。亮又欲遁逃山海,自暨阳东出;诏有司录夺舟船。亮乃求外镇自效,出为都督豫州、扬州之江西、宣城诸军事、豫州刺史,领宣城内史,镇芜湖。
陶侃、温峤之讨苏峻也,移檄征、镇,使各引兵入援。湘州刺史益阳侯卞敦拥兵不赴,又不给军粮,遣督护将数百人随大军而已,朝野莫不怪叹。及峻平,陶侃奏敦阻军,顾望不赴国难,请槛车收付廷尉。王导以丧乱之后,宜加宽宥,转敦安南将军、广州刺史;病不赴,征为光禄大夫、领少府。敦忧愧而卒,追赠本官,加散骑常侍,谥曰敬。
庾亮以外戚的身份辅佐朝政,首先引发祸端,国家毁坏、君主危殆,自己却逃窜以求苟免;卞敦位列方镇大员,兵员和粮食都很充足,朝廷倾覆之时,却坐观胜负。人臣的罪过,哪有比这更大的?但朝廷对他们不能运用典刑彰明罪过,甚至还用宠信和爵禄回报,晋成帝的无所作为和用人不当,由此可见一斑。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和七年——石勒听书
【原典】
赵主勒大飨群臣,谓徐光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对曰:“陛下神武谋略过于汉高,后世无可比者。”勒笑曰:“人岂不自知!卿言太过。朕若遇汉高祖,当北面事之,与韩、彭比肩;若遇光武,当并驱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宜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效曹孟德、司马仲达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群臣皆顿首称万岁。
勒虽不学,好使诸生读书而听之,时以其意论古今得失,闻者莫不悦服。尝使人读《汉书》,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惊曰:“此法当失,何以遂得天下?”及闻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石勒,字世龙,原名匐勒,石勒这个姓名是后来汲桑替他取的。石勒是十六国时期后赵的建立者,从奴隶到皇帝的转变,在世界历史上仅此一人。
石勒出身低微,早年饱经磨难。他富于军事才能,政治上也颇有识度,自比在刘邦(即汉高祖刘邦)、刘秀(即汉光武帝刘秀)之间,鄙视曹操、司马懿欺负孤儿寡妇以取天下。儒生读《汉书》给他听,读到郦食其劝刘邦立六国后人时,石勒大惊,说这样何以统一天下?当听到张良劝阻,才连忙说“赖有此耳”。
石勒最大的优点是从谏如流,对于臣下劝阻的事,有时虽不同意,但也暂且停办。
石勒病危之际,留有遗嘱不要厚葬,劝儿子石虎学习周公、霍光辅佐幼主的先例,不要争权。
显宗成皇帝中之上咸康二年——暴君石虎
【原典】
赵王虎作太武殿于襄国,作东、西宫于邺,十二月,皆成。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纵六十五步,广七十五步,甃以文石。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以漆灌瓦,金珰,银楹,珠帘,玉壁,穷极工巧。殿上施白玉床、流苏帐,为金莲华以冠帐顶。又作九殿于显阳殿后,选士民之女以实之,服珠玉、被绮縠者万馀人。教宫人占星气、马步射。置女太史,及杂伎工巧,皆与外同。以女骑千人为卤簿,皆着紫纶巾,熟锦袴,金银镂带,五文织成靴,执羽仪,鸣鼓吹,游宴以自随。
于是赵大旱,金一斤直粟二斗,百姓嗷然;而虎用兵不息,百役并兴。使牙门张弥行徙洛阳钟虡、九龙、翁仲、铜驼、飞廉于邺,载以四轮缠辋车,辙广四尺,深二尺。一钟没于河,募浮没三百人入河,系以竹纟亘,用牛百头,鹿栌引之,乃出,造万斛之舟以济之。既至邺,虎大悦,为之赦二岁刑,赉百官谷帛,赐民爵一级。又用尚方令解飞之言,于邺南投石于河,以作飞桥,功费数千万亿,桥竟不成,役夫饥甚,乃止。使令长帅民入山泽采橡及鱼以佐食,复为权豪所夺,民无所得。
初,日南夷帅范稚,有奴曰范文,常随商贾往来中国;后至林邑,教林邑王范逸作城郭、宫室、器械,逸爱信之,使为将。文遂谮逸诸子,或徙或逃。是岁,逸卒,文诈迎逸子于它国,置毒于椰酒而杀之,文自立为王。于是出兵攻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乾鲁、扶单等国,皆灭之,有众四五万,遣使奉表入贡。
赵左校令成公段作庭燎于杠末,高十馀丈,上盘置燎,下盘置人,赵王虎试而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