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曾有宫室落成后贺者进颂祷之辞的习俗，一般总是祝愿主人子孙繁衍，世代兴旺。《礼记·檀弓下》就有此种记载：晋献文子的宫室落成，晋大夫前去祝贺，张老颂祷。他先赞扬了宫室之美，然后说主人在此居住，一定是子孙绵延，香火不断。由于其“善颂善祷”，晋献文子听后很高兴，觉得自己一生都会平安无事，寿终正寝，便“北面再拜稽首”。与此不同，《斯干》的颂祷是通过描写主人的美梦及其占卜来表现的。诗中说主人梦见了熊罴虺蛇。古时迷信，认为熊罴山居，强力壮毅，属阳物；虺蛇穴处，柔弱隐伏，属阴物，所以占卜的结果，前者为生男的吉兆，后者为生女的吉兆。生男则朱芾加身，定可光宗耀祖；生女则善守妇道，不给父母添忧。值得注意的是，诗中所说的这种美梦和占卜，均属设想之辞，并非实有其事，这就比张老的颂祷之辞显得更高一筹。可以说，诗的前半是用实笔描绘宫室，层次分明，巨细不遗；后半改用虚笔来表现祷颂，又另具一番曲折婉转、含蓄不尽的意味。从虚实结合中，我们见出了诗人构思的精巧。
无羊
谁谓尔无羊？你家缺少羊是谁说的？三百维群［1］。在牧场里有三百匹一群。谁谓尔无牛？你家缺少牛又是谁说的？九十其闰［2］。又九十头七尺高的牛儿。尔羊来思，你的羊儿来了，其角稽稽［3］。角儿相依相靠。尔牛来思，你的牛儿来了，其耳湿湿［4］。嚼时耳朵摇摇。或降于阿，它们有的下山坡，或饮于池，有的在池畔饮水，或寝或讹［5］。有的睡着，有的动弹。尔牧来思，你的牧人来了，何蓑何笠［6］，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或负其糇。干粮袋子肩上背。三十维物［7］，牛羊毛色三十类，尔牲则具［8］。你的祭牲真齐备；尔牧来思，你的牧人来了，以薪以蒸［9］，把粗草嫩草用作饲料，以雌以雄。交配好公的母的。尔羊来思，你的羊儿来了，矜矜兢兢［10］，多健壮、多肥饱，不骞不崩［11］。没亏少、没病倒。麾之以肱［12］，挥着臂儿把它招，毕来既升［13］。一下子都进了圈笼。牧人乃梦，放牧的人做梦真的有些奇怪，众维鱼矣［14］，梦见蝗虫变了鱼，旐维惖矣［15］。昨夜梦到鱼蛇旗换鸟旗。大人占之：大人占梦细推详：众维鱼矣，蝗虫变成鱼儿呀，实维丰年。准是丰年满谷仓。旐维惖矣，鱼蛇旗换鸟旗呀，室家溱溱［16］。团聚的家人闹嚷嚷。
【注释】
［1］维：为。［2］闰（rún，古读chún）：《毛传》：“黄牛黑唇曰闰。”又《尔雅·释畜》：牛七尺曰闰。［3］稽（jí）稽：聚其角而息。［4］湿湿：耳朵摇摆的样子。［5］讹：动。
［6］何：同“荷”，此指肩上所披。［7］物：毛色。［8］具：齐备。［9］蒸：细小的薪柴。郑玄说：“粗曰薪，细曰蒸。”
［10］矜矜兢兢：“谨慎坚持，唯恐失群的样子。”（余冠英说）［11］骞：负帐，亏损。崩：溃散。［12］麾：命令，指挥。肱：臂。［13］毕来既升：“毕”与“既”都训为尽。升：进。［14］众：即螽，蝗类。“众维鱼矣”就是螽化为鱼。［15］旐：画有的聚在一起的龟蛇图形旗子。惖：画有鸟类图形的聚众旗子。［16］溱溱：同“蓁蓁”，众多的样子。
【赏析】
这首诗歌颂了牛和羊之成群盛多，是一曲富有生活情趣的牧人之歌。整首诗像牧歌一样美，像画一样生动、逼真、传神，就连做梦与解梦，也带有浓重的生活气息。方玉润说：“诗首章‘谁谓’二字飘忽而来，是前此凋耗，今始蕃育口气。以下人物杂写，或牛羊并题，或牛羊浑言，或单咏羊不咏牛，而牛自隐寓言外。总以牧人经纬其间，以见人物并处两相习，自不觉其两相忘耳。其体物入微处（如‘其耳湿湿’——引者注）有画手所不能到。晋、唐田家诸诗，何能梦见此境？末章忽出奇幻，尤为匪夷所思。不知是真是梦，真化工之笔也！”（《诗经原始》）节南山之什
节南山
节彼南山［1］，那南山又高又大，维石岩岩［2］。山上全是垒垒石岩。赫赫师尹［3］，身份显赫的尹太师，民具尔瞻［4］。很多双眼睛看着你。忧心如怹［5］，满腔忧忿如燃，不敢戏谈。进言不敢轻率。国既卒斩［6］，国家已危矣，何用不监［7］！为什么还不察见！节彼南山，那高峻的南山，有实其猗［8］。斜坡委实宽广。赫赫师尹，身份显赫的尹太师，不平谓何［9］！为什么办事失利！天方荐瘥［10］，老天将降灾难于人间，丧乱弘多［11］。满目离乱丧亡。民言无嘉，庶民绝无好评，怹莫惩嗟［12］！必须要警惕思量！尹氏大师［13］，你姓尹的太师，维周之氐［14］。该是周朝柱石。秉国之均［15］，国家政权被掌握，四方是维［16］。天下还要靠你掌舵。天子是毗［17］，君主靠你辅佐，俾民不迷。给万民将路指。不吊昊天［18］，老天爷不爱民，不宜空我师［19］！不该有殃民太师！弗躬弗亲［20］，从不亲身理政，庶民弗信？万民怎会信任？弗问弗仕［21］，对贤人不加纳用，勿罔君子［22］？贤人岂不淹滞？式夷式已［23］，因而伤害罢免，无小人殆［24］？难道不是坏人当道吗？琐琐姻亚［25］，无能的裙带亲，则无衇仕［26］？不多占好位置？昊天不佣［27］，上天有所不公平，降此鞠汹［28］！降下这害人虫！昊天不惠［29］，老天爷心不善，降此大戾［30］！降下这大灾难！君子如届［31］，君子掌权执政。俾民心阕［32］。民愤自然平靖。君子如夷，正人办事公平，恶怒是违［33］。就不会产生民怨。
不吊昊天，老天爷不爱民，乱靡有定。祸乱老不平定。式月斯生［34］，灾难折磨苍生，俾民不宁。让百姓不安宁。忧心如酲［35］，心忧像醉昏昏，谁秉国成［36］？朝政谁来掌管？不自为政，君王不来自理，卒劳百姓［37］。还是百姓最后遭殃。驾彼四牡，驾着那四匹马，四牡项领［38］。马儿肥了脖颈。我瞻四方，我向四周看看，蹙蹙靡所骋［39］！天地太窄难驰骋！方茂尔恶［40］，当你放纵的做坏事的时候，相尔矛矣［41］！看你像杀人矛！既夷既怿［42］，忽而心平意悦，如相酬矣［43］。却又碰杯相酬。昊天不平，老天爷不公正，我王不宁。君王不得安宁。不惩其心，这种人不愿认错，覆怨其正［44］。反而怨恨谏诤。家父作诵［45］，家父吟此诗篇，以究王辌［46］。追究王朝祸根。式讹尔心［47］，希望天子有所悔悟，以畜万邦［48］。抚育天下百姓。
【注释】
［1］节：山势高峻的样子。［2］岩岩：崖石重积。［3］赫赫：显赫尊严的样子。师尹：太师尹氏。太师是周王朝的首辅。尹姓是周王朝的世卿，祖先尹佚在武王时有功，宣王时尹吉甫佐宣王著勋。［4］具：通“俱”。瞻：仰望。“具瞻”一词，后来成了典故，形容朝廷重臣。［5］怹（tán）：“炎”的假借字，意为燃烧。［6］卒斩：断绝，结束。［7］监：通“鉴”。鉴，察觉。［8］实：满，广大。猗：通“阿”从王引之说）。山陵迤逶弯曲处。［9］谓何：怎么，为什么。［10］荐瘥（cuó）：降下瘟疫。荐，进奉、加予；瘥，疾病、瘟疫。［11］弘：同“宏”，广大，甚。
［12］怹（tán）：曾经，还是。惩：儆戒。［13］大：通“太”。［14］氐：通“砥”，柱石。［15］秉：持，掌握。均：通“钧”，钧的原意是制陶器的模盘，古代比喻为政令的规范，故“秉钧”就是掌政。［16］四方：指诸侯万国，周王朝是宗主，统率四方诸侯。维：掌握，控制。［17］毗：辅弼。［18］不吊：不好，不关心。昊天：老天，上天。［19］空我师：使大众穷困的太师。空，使之穷困。［20］躬：身。躬亲，亲自理政。［21］问：视察，考察。仕：任用。［22］罔：欺，误，委屈。［23］式：发语词。夷：平，删损。此句为后一义；下“如夷”、“既夷”之“夷”为前一义。已：止，废弃。［24］无：得无，岂非。下“则无”的“无”同。
殆：危害，毒害。这里解作陷害。［25］琐琐：渺小委葸。亚：同“娅”。［26］衇仕：肥缺。淺，厚。［27］佣：同“庸”，平，公正。［28］鞠汹：大灾，元凶。鞠：穷，极。汹：同“凶”。［29］惠：仁善。［30］戾：恶，罪。［31］届：至，莅临。［32］阕（qué）：止息。［33］违：离，远去。“恶怒是违”有人解为“人们憎恶的事情他（君子）不做”，亦通。［34］月：“拥”之借字，窲是折断、损伤的意思。斯生：犹言斯民。生，万物，生灵。［35］酲（chénɡ）：喝醉酒。［36］国成：国政的成规。［37］劳：陷害，坑害。
［38］项领：肥脖子。项，“难”（鸿）的假借，意为大。领，颈。马久不拉车，则颈子肥大，犹人久不坐鞍，脾肉复生。［39］蹙蹙：局促窄狭。［40］茂：繁盛，多。茂恶，即大作其恶。［41］相：看。［42］怿：愉悦，高兴。［43］酬：敬酒。［44］覆：反而。正：让他改正的谏言。［45］家父：周朝大夫，家是采地，用为姓（据《春秋公羊传》何休注）。诵：诗歌。［46］王辌：王朝祸乱的根源。［47］讹：化，改变。［48］畜：牧养，安抚。万邦：诸侯各国，天下。
【赏析】
此诗作者家父（《鲁诗》、《齐诗》均作“嘉父”），在诗的末章自述了名字和作诗的动机，虽然全诗大部分篇幅谴责的是太师尹氏，致使国家丧乱的祸源，却是君王随意听信小人谗言而不亲政。谴责师尹，实是谴责君王。因此，《诗序》一语点题，说“《节南山》，家父刺幽王也”，对此，历来的治《诗》学者都无异词。清代经学家阮元甚至肯定地说：“自《节南山》至《小曼》，《序》皆曰刺幽王。今以皇父、褒姒人事及《十月之交》术法推验皆合。”（《淺经室集》卷三）幽王就是有名的为了博取宠妃褒姒一笑、燃起烽火、骗得诸路勤王兵马白跑一趟的昏君，最后致使西周的覆亡。师尹是周宣王时的贤臣尹吉甫的后裔，是周王朝的世卿，幽王任为太师，不理朝政，当然不能匡正无道的幽王；因此诗人刺向幽王的矛头借他作靶子。王朝的大夫是诗人的家父，从他的笔下，可以看当时灾害是何等的深重，人民是如何的怨忿而又敢怒不敢言。在诗里已经充分显露了西周王朝行将覆亡的征象。
正月
正月繁霜［1］，下霜在六月是不正常的，我心忧伤。这使我的心很悲痛。民之讹言［2］，已经有谣言在民间流传，亦孔之将［3］。传的沸沸扬扬的。念我独兮，想起我一身是多么的孤单，忧心京京［4］。萦绕的愁思常怅怅。哀我小心，胆小怕事真可悲，庶忧以痒［5］。又怕又闷病一场。
父母生我，爹娘既然把我生下了，胡俾我棘［6］？我为什么要受创伤？不自我先，我正好生在这个乱世，不自我后。偏碰上乱世灾难，好言自口，凭他嘴里说好话，莠言自口［7］。坏话任由他去流传。忧心愈愈［8］，真怕反复无常，是以有侮。被人欺侮更伤心。忧心雌雌［9］，满腹愁没有人了解，念我无禄［10］。想到我命苦泪就暗自流下。民之无辜，平民百姓有何罪，并其臣仆。国家灭亡就都成了俘虏。哀我人斯，我们这些人真可怜，于何从禄？爵位俸禄何处求？瞻乌爰止，看那往下飞的乌鸦，于谁之屋？停留在哪家屋脊上？瞻彼中林，看那密层层的树林，侯薪侯蒸［11］。细细的枝叶与粗粗的树干交错丛生。民今方殆，人民正处在危险境地，视天梦梦［12］。上天糊涂又昏暗。既克有定，你主宰世上一切，靡人弗胜。违背天命是没有人做到的。有皇上帝［13］，皇皇上帝我问你，伊谁云憎？你究竟恨什么人？谓山盖卑［14］？人说山矮像土冢，为冈为陵。却是高冈耸半空。民之讹言，谣言在民间已经发生，宁莫之惩。怎么不加以防备采取行动。召彼故老，召来元老仔细问，讯之占梦。再请占梦卜吉凶。具日“予圣”，老是说自己最英明，谁知乌之雌雄！不辨乌鸦雌和雄！谓天盖高？是哪位讲过天空很高？不敢不局［15］。走路不敢不弯腰。谓地盖厚？是谁说那地很厚？不敢不戉［16］。走路不敢不蹑脚。维号斯言，人们这些话的喊出，有伦有脊［17］。确有道理说得好。哀今之人，如今世上有人真可恨，胡为虺蜴［18］？为何像蛇将人咬？瞻彼阪田［19］，看那山坡坡上田，有菀其特［20］。一片茂密长禾苗。天之醑我［21］，老天拼命折磨我，如不我克［22］。好像一定要把我压倒。彼求我则［23］，朝廷当初需要我，如不我得。惟恐找我得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