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提心吊胆的感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那三个混混凶神恶煞的脸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说实话，我很害怕那三个混混回头找我的麻烦。从小学到大学，我一直都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学生，从来都是与人为善，和和气气的，连吵架之类的小事都很少经历，更别说晚上那种场面了。
熬到半夜，我实在受不了心里的烦躁，简直要抓狂，就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冲进水房，用凉水洗了把脸，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谷延，镇定，你要勇于面对困难，回避与恐惧解决不了问题。你明天就去跟她摊牌，告诉她你以后不在书店干了，让她不要再来找你。”
解决问题只能靠行动。我想出了十多条拒绝她的理由，以防明天说不清楚，又要浪费口舌。我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了几遍，直到感觉有了十足的把握之后，心情才渐渐地平复下来。
第二天中午，我破天荒地打的去了书店，就是为了尽早告诉她，我，不干了！工钱，也不要了！以后，别来找我了！
那天是周末，书贩子刚刚把一批新货送到店里来，她正在整理书架，见我来了，转过头微笑着说，小谷，来的正好，快来帮忙！
我看她热得满头汗，就说，我来吧！
跟她一起（准确的说是我自己，她对书店不熟悉，净帮倒忙）整理完书架，她为我倒了杯水，在我对面坐下，说，你干活还挺利索，怪不得我老爹一定要我把你留下来。她从抽屉里抽出记账本，那上面记录了书店每天的开支，然后继续对我说，我老爹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他们都很信任你，希望你能继续在店里干下去。你也知道，我是警察，不能老在店里守着，所以，以后店里的大小事就得劳烦你多操点心。工资给你涨三倍，怎么样？
我想我就是脸皮太薄，经她这么一说，我辞职的决心被瞬间击溃，一股愧疚感袭上心头。
说实话，老伯待我不错，家里做了好吃的也经常给我带一些。她女儿刚当家，对店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我现在走，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她看我不说话，又问，是不是嫌少？
我忙摆手说：“不少不少。”又一咬牙，说，店里的事，嗯，没问题！把排练了好久的说辞给生生地咽回到了肚子里（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我问她昨晚的事，她说几个小混混，当警察的经常遇到，让我不要担心。我看她不太乐意说，也就没细问，好在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三个人。
我必须为我的心软埋单，继续着在书店打工。不过工资高了，而且每天还能看到年轻的美女老板，心情跟以前大不一样，工作热情也提高不少，渐渐地竟喜欢上了书店的工作，学校只要没课，我就会来，风雨无阻。
跟她混熟之后，我就改口叫她小影了。其实小影人不错，长得漂亮，性格直爽，出手大方，还会功夫。要是有这样的女孩做我的女朋友……（咳咳，我想多了）
自从小影当家后，书店里收来的旧书明显没有先前多了。大概是以前给老伯供货的书贩们见书店里换了个伶牙俐齿的女老板，抬不上价，就另投他处了。不过，最近几天收上来的书的质量突然好了起来，看得我是拍案叫绝。
我问小影，这些书都是哪来的？她说，前几天来的一个书贩子，以前没见过，怎么了？我指指那些被我一口气看完的书说，这几本，太好看了，能不能让我拿回去复印一份，留个纪念。小影说，随便！
那天，我把书拿回学校的时候，附近的打印社已经关门了，只好先把这几本宝贝带回宿舍，等明天再印。
睡前无事，我又翻开那本《井底香魂》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我换上古装，变成了书里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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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前舅爷又来提让我到老郎中那里学徒的事了，我没好气地说我不去。舅爷又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靠啥养活自己？我下床系上草鞋带，拾起昨晚剩下的半个干馒头，啃了两口，说五谷多还是百草多，五谷都分不清，咋分百草，不分百草咋学医？我为自己的诡辩喝彩，笑得把没咽下的干馒头渣喷了一地。舅爷被我呛得说不出话来，生了气，狠狠地在灶台上磕了几下烟袋锅，常年忍受火海煎熬的灶台石被磕出几个坑。
可我的心还是硬的，说了不去，就是不去。
舅爷吸了几口烟，顺了气，就继续给我吹耳边风。我没理会他的说教，挑起两个半大的水桶就往井边跑，边跑边苦笑。我能想到背后舅爷那张被我气得狰狞的脸和他恨铁不成钢的臭骂，说句厚脸皮的话，对这些我早就看淡了，比喝碗白开水还淡。
小时候教我识字的是个老儒生。他靠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过活，逢年过节也偶尔给富贵人家写写对联，日子过得清贫。每逢开科老儒生就跟自己的学生一起赴考，屡考屡不中。不中用的老师当然交不出中用的学生，多少年来村里童生出过不少，秀才半个没有。村里人送子嗣上私塾也不过是想识几个字，文曲星下凡的事从来也不敢想，偶尔有几个好说闲话的人奚落过老儒生几回，不过也就是说老儒生啥时候才能考中秀才之类的玩笑话。可老儒生有骨气，他受不得这些，竟扔下学生，自己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老师走了，学生自然就散了场。
那天我背着书桌回家，赶巧舅爷也在。我把老师走了的事说了，爹娘都说走了也好，识了不少字，再学门手艺，以后就饿不着了。我也说好，不用再被打手心。
舅爷却说，好什么好，再学个几年去考个科举，这可是一步登天的美事。老儒生走了，不还有其他教书先生嘛！我说老儒生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中，我咋能行。舅爷说人各有命，老儒生生来无做官的命，就是读尽了天下的书也不见得能考中。我说，舅爷，那你看看我有没有当官的命？舅爷在我脑袋上拍了拍，说，你个小鬼头，嘴皮子真厉害，肯定有官运。我说嘴皮子厉害就能考中？那街上的张寡妇，李媒婆，还有绸缎庄刘掌柜，皮货店的马老板……
舅爷不耐烦了，啪地一巴掌抽到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呵斥我说，你再多嘴我就扒了你的皮。
我见舅爷是真生了气，就躺到娘怀里，闭嘴不再说话。
那天爹娘和舅爷又说了许多话，我都不大记得了总之，从第二天开始，我就抱着书，扛着桌到临村的老学究那里报到了。
这一读就读了两个三年，爹娘不幸双双离世。
舅爷不知哪来的信心，在爹娘坟前说一定要我再读一个三年，我硬着头皮说好。可又是两个三年之后的我依旧只能为躲避舅爷的唠叨走在挑水的路上，或许我也像老儒生一样没有当官的命。可读了这些年的书倒把我的性子给读懒了，要我不读书去学医可比扒了我的皮还让人难受。
村里人吃水的井在村东头，我吃水的井在一间破落的古宅里，读书人到底要有份属于自己的傲气，虽然我的书读得不咋地（去古宅挑水主要是怕遇到没口德的邻居拿我考不中的事开涮）。
不愿听舅爷的唠叨就躲起来不听，不想看村里人的讥讽就躲着他们走，我可不会像老儒生那样逃跑。舅爷的改变主意不让我继续读书大概也是受不了村里人的奚落，我可不怕他像老儒生那样逃跑，凭他那把老骨头，跑上一天也不见得能走出二里地去。
古宅的井比村东头的井远，路也难走得多，直走得我渗出一身的汗才到。
破旧的宅院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至少打我记事起这里就是空的。起初还有些贪心的村民偷偷进来各处寻找值钱的东西好到当铺里变卖，如今能搬走的一件不留，唯有这雕廊画壁还值些银两，可惜搬不走。
古井在一个长满草的偏院里，我踩倒没膝的蒿草来到大槐树下的井边。井上打水的轱辘转起来咯吱咯吱地响，但勉强能用。我如往常一样绞起一桶水，却感觉异常的沉重，好像有人在下面拉着井绳。我的心里开始紧张起来，毕竟是一个人在荒芜的古宅里，万一有那不干净的东西跑出来……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我嘴上不说便是，心里可不能不想。
我本想放弃水桶拔腿就逃，可毕竟水桶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之一，多少有些舍不得。我只能心中默念各方菩萨保佑，硬着头皮往上拉水桶。
为了拉上来水桶，我耗费了全部的力气，等水桶被我提出井口的时候我一个屁股墩坐到了井沿上开始喘粗气。等我歇了半晌回头看水桶时，竟然发现水上飘着一只紫色的香囊。
我从水里捞出香囊，放到鼻边轻嗅，尚有浅浅余香，是女子的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