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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胭脂泪

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出了大门,张文生发现门口聚集了不少村民。

看见张文生安然无恙地走出来,村民们都很惊讶。

其中一位中年人五官颇有些威严,正是族长郭富春,他打量张文生半晌,却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终于忍不住道:“小兄弟,你……真的在这里睡了一夜?”

张文生点了点头。

郭富春又道:“那……你可曾见到什么脏东西?”

张文生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点头道:“那个无皮女鬼,是什么来历?”

听张文生提起无皮女鬼,村民们纷纷侧目而视,毕竟这是个“敬鬼神而远之”的社会,光天化日之下谈论这种东西,没有人会觉得自在。

郭富春虽是个壮汉,却也有些打怵,讶异道:“您……见着那东西了?那东西现在何处?”

他称呼张文生不自觉地由“你”变为了“您”,显然心中对张文生很是敬畏。

张文生却不注重这些,摇头叹道:“唉,昨晚太过大意,竟让那女鬼给跑了!”

此时,有眼尖的村民已注意到张文生怀里藏着符纸,于是开始交头接耳,不一刻,村民们便都知道张文生原来是个法力高强的道士。

“道士”自然是真的,至于“法力高强”,却是村民们自己瞎琢磨的了。

话音传到郭富春耳中,他心里对张文生的敬畏又多了几分,于是央求道:“还请道长大显神威,在村上多住一些时日,将那东西彻底弄死了再走,我代表村民给您跪下了!”说着,他竟真的跪倒在地。

族长都跪了,村民们自然不敢站着,于是乎,百十个村民纷纷屈膝下跪,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场面令人动容。

张文生本就有这打算,于是忙把郭富春扶起来,又对众人道:“大家都起来吧,我答应你们的请求便是。”

村民们大感欣慰,见族长站起来,这才跟着起身。

正好村上有人娶亲,郭富春便拉上张文生,在一众村民簇拥下去吃了酒席。

席间,张文生再次问起无皮女鬼的来历,众人却是不敢多言,生怕说多了会给自己招致祸端。

张文生一看就生气了,佯装起身要走的样子,不耐烦道:“你们若是不说,那我现在就走。”

郭富春吓得赶紧拉住他,这才一五一十地娓娓道来……

原来,在两百多年前,有一位年轻的将军领兵在此打仗,将军姓韩名东升,生得剑眉英目,颇有飒爽英姿。

不想后来营寨遭人伏击,将士死伤大半,韩将军也受了重伤,昏倒在树林里。

村上有个员外,员外有个姑娘,姑娘有个艺名,唤作喜儿。喜儿姑娘容貌极丑,偏偏却喜欢唱戏,经常去城里的梨园驻台,一唱就是好多天。这日晚间回来,喜儿姑娘在树林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韩将军,她敬重将军是保护村民的英雄,便把他给救了回去。

在喜儿姑娘的悉心照料下,韩将军很快就醒了。韩将军生的一表人才,喜儿照顾他时见其愁眉不展,便经常唱戏给他听,韩将军多次称赞她的声音动人,一来二去,喜儿便暗许芳心,只是未曾表白。其实将军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一来自己在京城已有家室,二来喜儿姑娘确实相貌太过丑陋,让人不敢直视,为免对方伤心,他才一直装傻。

养好伤后,将军早就有了离开的打算,只是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巧的是,朝廷恰在此时飞来了圣旨,让将军即刻赴京。天子之命不可违,喜儿虽然不舍,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意中人离去,但在将军离开前夜,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表露了心声。

将军并未当场拒绝,毕竟对方救过自己的性命,他心想先拖上几年,对方自然会移情别恋,于是把买给夫人的胭脂盒作为定情信物赠与喜儿,许诺一有时间就来迎娶她。喜儿心中大喜,以为终于等到自己的真命天子,她生怕自己会忘了将军的模样,于是请画师画了副将军肖像,挂在自己床头。

将军这一走就是三年,喜儿也等了他整整三年。这三年来,喜儿再没心思去梨园驻台,看见床头的将军肖像,她就会对着胭脂盒唱戏。

无巧不成书,三年后的某一天,将军又被派到此地。喜儿多次想去看他,但都被守卫无情地挡了回来,无奈之下,喜儿便想到一个办法,她女扮男装,穿上兵士的铠甲混在营寨里,只为看一眼那个等了三年的人。喜儿本就是唱戏出身,在台上经常扮成小生,在营寨混了几日也没有被拆穿,只是依旧未见到意中人。

这日是中秋佳节,营寨里也生起了篝火,众将士围在一起喝酒吃肉,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将军也出来与民同乐。将士都喝多了酒,喜儿就趁机凑到将军的身边,问他:“你可曾记得一个叫喜儿的姑娘?”

将军想了想,说:“喜儿姑娘我自然记得,她可是救过我的命。”喜儿闻言大喜,真恨不得当场就表露身份,可将军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直接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将军又喝了口酒,然后道:“若不是她生得太过丑陋,说不定我当时就娶了她呢!”这是将军的心里话,也是不争的事实,可此时在喜儿看来,却是莫大的羞辱与嘲讽!

喜儿愣了半晌,蓦地发出一声尖叫,捂着脸一路跑回家。听到喜儿的尖叫声,将军如梦初醒,心里后悔不已,赶紧起身去追。

八月十五团圆夜,喜儿家里支起了油锅,喜儿娘亲就在油锅旁炸着面团,乍见女儿穿着铠甲回来,喜儿娘亲吓了一跳,骂道:“你这丑丫头,又跑哪儿疯去了?”

喜儿转身,刚好看见将军追到门前,她拿出藏在身上的胭脂盒,流着血泪说道:“你嫌我生得丑陋,我便丑到底给你看看,丑到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我!”说完,喜儿姑娘便一头扎进滚烫的油锅里,两腿蹬了几下,登时便没了气息。

喜儿虽然死了,她住的那间房子却经常在夜半传出唱戏的声音,从此那里便视为不祥之地,喜儿的家人老死以后,便没有人敢靠近了。

再后来,听说将军也打了败仗,不堪被俘,抹脖子自杀了……

听完无皮女鬼的来历,张文生久久不能自己,想不到对方竟是一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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