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帝国,道教两大祖庭,江西龙虎山,湖北武当山,南北相望。
千年前,西行见到那位成吉思汗,那位叫做丘处机的真人让整个龙虎山大兴,而武当山则是几乎香火凋敝殆尽,大半道士逃下山去。
八百年前,随着那位太极宗师的横空出世,武当反过来力压龙虎,龙虎则是低头低到不能再低。
如今,随着清风帝国入住中原,一再抬高龙虎,武当则是一代不如一代,连现任掌教在内的历任掌教都不曾一次进京面圣,连后起之秀的茅山都不如。
下一百年?
少有人会真的认为——玄武当兴五百年。
这场暗斗了整整千年的南北之争,是武当那位骑牛青年,将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个啥东西的天道胜出。
还是那个号称龙虎山上悟性第一,武道精进第一,以至于此生修为,有望与昔日的小天师葛洪并肩的张姓本宗小天师?
然后,就在众人因为昔日赵云坟墓发生异变,而纷纷猜测的时候,武当山现任掌教悄然仙逝于小莲花峰。
随着这个消息从北凉向东西南蔓延开去,天下道门轰动。
不是说要重振雄风吗?不是说修成传说中的大黄庭吗?怎么说登仙就登仙了?
要知道此登仙非龙虎山的证道登仙,而是死了。
与凡夫俗子一般病死老死,武当山对此更是并未丝毫遮掩。
与此同时,世人得知王重楼逝世后,掌教武当山的并非山上德高望重的太极宗师陈转,也不是唯一能在丹鼎之法上压龙虎山一头的宋尘,更不是那位在飘摇天下,看遍各地旭日奇景的名剑无名道人,而是不到三十岁的武当年轻师叔祖王洗。
王洗是谁?
连许多武当山的大香客都不知姓名;耳目灵敏的,最多只知这位被前任掌教器重的小师弟无甚野心,只是做些骑牛散心、注疏经义、筑炉炼丹的琐碎事情。
偶有当今所谓的士子文豪登山作赋,达官显贵上山烧香,却自始至终都见不到这个年轻道士的身影。
武当山上,龟驼碑下,一位在这座峰上长大的青年俊雅道士换了一身装束,崭新的云履白袜,以一根尾端刻有太极图案的紫檀木道簪别起发髻,两条剑形长带缝于道袍的莲华纽扣部位,名莲花慧剑,这是武当特有的装饰。
一千六百年前,大真人吕洞玄骑鹤上武当,以仙剑大道创武当两束道袍慧剑,寓意断烦恼斩尘根。
对武当而言,在剑道、天道俱是天下第一人的吕祖师爷羽化飞升之后,除了那位三丰真人中兴了那么一下,便开始一代不如一代。
尤其是近百年,再无巍巍道教祖庭气象。
不知何时,一位年轻道士离开自己座下的黄牛,轻轻跃上了龟驼碑,望向被云雾缭绕的上山神道阶梯。
小时候第一次上山的他,因为面黄肌瘦,脚力孱弱,便京经常被自己那位年迈师父背着,据说大师兄在前朝那位从一个乞丐一举成为大帝,而欣然赐下的“玄武当兴”那块牌坊下,等了一天一夜。
上山的时候,他偷望了几眼大师兄,那会儿才只是两鬓霜白的大师兄总是,等他长大以后,便悄然与师父一般满头银霜了。
不过,大师兄的日常行为的确不太像是个武当掌教,劈柴、烧火、腌菜、做饭、盖房、扫雪,样样去做。
以至于,他的好脾气,都是从大师兄那里学来的。
所以,分担了他苦劳的大师兄,才一直满脸欣慰的说他是武当未来百年的希望。
他虽然胆小怕事,可终究没有逃避;至于天道是何物,师兄们皓首穷经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所以他不着急,一直觉得只要在山上呆着,总有一天会悟透的。
十四岁的时候,骑着一头老黄牛他,遇见了那一袭英姿飒爽的红衣后,便在心里开始念念不忘,以至于耽误了功课,但大师兄出奇的并没有责骂。
后来再见她时,她说要随着自己父母回到老家——关东去,再不相见了。
于是,他壮了胆子跟大师兄说要下山,大师兄问他还回不回来了?
于是,他没说,他从不说谎。
可一直把他当作宝的大师兄依然不生气,只是说小师弟你在等一会儿,等大师兄修成了大黄庭,你便下山去好了。
毕竟,当年师父要你做天下第一时才准下山,是骗你的。
这么大年纪的小伙子了,总待在山上跟一帮糟老头厮混,的确是不像话呀。
后来,他便耐着性子等到了大师兄修成大黄庭,只是出关时的他自己却退缩了,次次走到玄武当兴的牌坊,抬头望着吕洞玄以剑写就的四个大字,都默默转身上山。
最后,直到自知将死的大师兄,在小莲花峰的山崖边上揉着他的脑袋,笑着说:实在不行的话,掌教就由二师弟来做好了,你下山去吧。玄武当兴什么的,顺其自然便很好,哪有让你扛这个担子的破道理!
大师兄临死才想明白一个道理: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道大不算大,人情比道大;我辈修道,无非修心而已。
昔日陈转老祖的第三十二系嫡孙,也是满头白发的二师兄不知何时来到峰顶,轻声的笑道:“掌教,以后再看那些禁书,就正大光明一些。”
对此,站在龟驼碑上的新任武当掌教只是蹲下身,回头,苦着脸问道:“二师兄,大师兄本意是让你做掌教的,你恼不恼我?”
老道人陈繇哈哈笑道:“让我来做武当掌教?亏大师兄想得出来!明摆着打架打不过龙虎山四位天师,吵架更是吵不过那个万木草堂的康先生,这不给武当丢脸吗?别说我,你去问问其他几位师兄谁乐意做掌教?若是跟五师弟说这个,看你的小师兄不拿剑砍你!”
看着二师兄的幸灾乐祸,蹲在石碑上的小师弟揉了揉脸颊,叹气道:“二师兄,打架吵架,我好像也不太在行。”
一向不苟言笑的陈天鹤,却是开怀打趣道:“师父当年说过,我们五个加起来都不顶你一个。再说了,咱们武当也没想着要跟人打闹,一朝国师也好,羽衣卿相也罢,武当自立祖庭以来,便对这个不感兴趣!”
“千年来,龙虎山削尖了脑袋要去京城,咱们可是次次拒绝入京,祖师爷早就把话说明白了,天地间俗气阴气最重地就是所谓的皇宫,去不得去不得。大师兄私下说山下的道理是和气生财,山上嘛,和气生道。”
“我觉得大师兄修为高是高,可所谓的讲歪道理,是打小便总是说不过我,但这句话我觉得在理。”
这一刻,山中暮鼓响起,雾霭灵犀般散去,大小莲花峰的风景,一下子尽收眼底。
年轻掌教不由得再次站起身,眺望而去,怔怔出神。
过了玄武的当兴牌坊,山上的人人相亲。
骑牛看书读书,炼丹只是解乏,八步赶蝉只为那一张蜘蛛网;山巅随罡风而动,只是想看清山外的风光;与黄鹤喂食说话,只是觉得好玩。
这就是是他的道。
我不求道,道自然来。
这位年轻的掌教没有言语,只是长呼出一口气,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直接踏出了小莲花峰。
武当七十二峰顶的云雾翻滚似乎一下子就得到了什么号召似得,一齐涌向年轻掌教脚下的小莲花,让他踩着,扶摇上了青天。
终于盼到这一天的陈天鹤,不由得抬头望着异象,眼中湿润的喃喃自语道:“师父,大师兄,你们真应该看看,小师弟一步踏入陆地神仙境界,成为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