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隔着遥遥处，也没有大礼参拜，只是微微欠身道：“公主。”
“来，过来，未央。”问梅公主语气温和，她朝未央伸出纤手，示意未央过去。
“是。”未央应了，便朝着问梅公主走去。
问梅公主拉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有点歉然道：“留你在这府中小住，其实也不是单纯地要听你唱戏。”
不仅仅是唱戏，那还有别的？
“公主？”未央不解地看着问梅，等待她把话说完。
“我想有人陪着我说话，有些话，不好对父皇说，不好对夫君说，更不好对下人说。可是，却可以对朋友说。”问梅颇是感叹，想自己高高在上，曾经以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想到也会有着太多的烦恼。
“公主，你怎么了？”未央见公主脸上涌出愁云，不禁有些诧异。
看了看未央，问梅公主笑了笑，可是笑得很无奈。
她拉着未央走近小床，然后掀起纱幔的一角，看着里面那个粉妆玉琢的孩子问：“你看她漂亮吗？”
未央朝小床内的孩子看去，肤色白皙透着一抹粉红，眉清目秀，唇色粉嫩，真的是个特别漂亮的孩子。
“当然漂亮！”未央忍不住赞叹，这样漂亮的孩子，真的是少见。
“是啊，见过她的人，都说她是个漂亮的孩。她虽然不是男孩，是个女孩，但做娘亲的始终还是将她当瑰宝一样的疼爱。只是……”说到这，她顿住了话，似有说不下去之感。
未央的视线一直未离开孩子的脸庞，她随口问：“只是什么？”
问梅公主只是发怔，没有答话。
未央疑惑地看着公主问：“难道……驸马他不喜欢女儿？”
问梅公主摇摇头，低声道：“这倒不是！”
未央不得其解，只是诧异地看着问梅公主。半晌，问梅公主伸出纤指，指着小床内的孩子，幽幽问：“你可看出这孩子有什么不对劲？”
“孩子不对劲？”未央讶异不已，从她看到孩子第一眼起，她就只觉得这孩子很漂亮。至于哪里不对劲，根本想都没想过。此刻经公主一问，未央又细细打量起那孩子来。
孩子约摸六七个月大，胖乎乎，粉嘟嘟，怎么看都是眉清目秀，四肢健全的一个孩子，哪里来的不对劲呢？
“你仔细看看她……”问梅公主嘴角噙着一丝苦笑，她弯下腰来，从床内抱出孩子。孩子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触碰她，小手小脚开始乱动。问梅公主微微朝未央靠一靠，让孩子的整个脸部在未央的视线内。她低声道：“你看，蒹葭醒了。”
未央果然朝着睡醒的孩子看去，这一看，吓了未央一大跳。
她忍不住惊叫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让人不难听出被惊吓住了。
“公主，孩子她……她怎么……怎么没有……”未央结结巴巴，不可置信地盯住了孩子。
“不错，她有眼无珠。”问梅公主凄然不已，眸中开始泛起泪光。
“有眼无珠……怎么会这样？”一股寒意从心头直直窜起，未央觉得，这事情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她一出生便是这样，有眼无珠。还不止，她还听不见。这样倒也罢了，她看不见，听不见，还不够，她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就是哭。你知不知道，她半岁都过了，连简单的发音都不会。”问梅公主的眼里，终于流下泪水。她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捂着了唇，拼命得想要不哭出声来。“我的孩子，她一出生就是个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话的孩子……”
未央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为什么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会是这么一个不健全的孩子？
她才多大？
她做错了什么？
是什么，让老天爷将这孩子最基本的能力都没收掉？
“公主……”
“我不知道别人会如何看待这个孩子，所以，我不敢带孩子出去。不敢带她去见父皇，不敢让那些臣子的家眷来看望孩子。身子，我不敢带这孩子出这个笼烟阁的门。我怕带她出去，人家会嘲笑她，会歧视她，会唾弃她。不管怎么样，她没做错什么，我不能带她出去让人作践。在我这个娘亲的心里，孩子漂亮也罢，不漂亮也罢，都是我怀胎十月后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健全不健全，我都当她是宝贝，只想好好疼她，爱她……”
公主眼泪簌簌而下，一滴一滴，落在了孩子粉嫩的小脸上。孩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可里面是一片黑漆漆的空洞。
小小的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娘亲在为自己悲伤，也听不见娘亲在为自己哭泣，她面对娘亲的一切情绪，甚至都无法做出一点点回应。
未央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半晌，她才淡淡地说了一句：“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不错，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问梅公主似乎并不在意未央反应冷淡，反而还很认同未央的话。
“万丈红尘，真假难辨，善恶难分，人心叵测。既然如此，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又有什么不好？”未央叹了口气，将垂到眼前的一缕秀发轻轻拢到耳后，露出一张莹白的瓜子脸。一双秋水黑瞳潋滟着盈盈波光，看似深藏情绪，可又似淡漠无情。
问梅公主深深凝视着未央，眼前的这个女子听似说着很凉薄无情的话，可她的这种无情，又何尝不是对世态炎凉一种看透？
问梅公主抱着怀中正舔着小手的孩子，无限酸楚道：“天意真的不可捉摸，也无法逆转，如今的我，只希望好好陪着孩子，无求无欲。至于以前，我所作的一些事……”她顿了顿，双眸迷离，似乎坠入了遥远的记忆。她嘴角噙着一抹自嘲的笑：“如今，这算不算报应？”
报应？
未央全身一震，这二字沉重如大山，直直朝着她压下。
报应，她为何要说报应？莫非这表面温柔的公主曾经做了狠毒的事情，所谓的报应，就是孩子的欠缺？
不……
不会是这样，我要找的真相，不会和她有关，不会！未央的心揪紧了起来，脑子里一片凌乱。
笼烟阁一片寂静，只有问梅公主和未央两个静静相望。很久很久，她们都没再说一句。
“瑶华……瑶华……你不可以进去，会吓着小郡主的。”外面忽然传来尖细的呵斥声，接着便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我要见公主，我要见公主……谁也别拉着我，别拦住我，走开，走开！”一个女子焦灼地声音响起，接着珠帘一掀，闯进来一个人。
一头干枯的头发随意的披散着，遮住了此女大半张脸容。衣着半新半旧，也算干净，看来平时还有人照顾她。
莫非，这就是得了失心疯的瑶华？
未央紧紧的盯住了她，而她的状态，与疯癫之人无二样。
当瑶华四下搜寻的眸光落在了未央身上时，她的眸子呆了一呆，本来乱喊乱叫的嘴也立即闭上了。
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未央好一会，似乎在思索什么。
“她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瑶华，一年前，因受刺激而失去了心智，状如疯癫，已经不能侍候我左右。我只能另择了居住给她，并让两个丫头去照顾她。请了好多的大夫给她治疗，始终不见好。”问梅公主一边向未央解释，一边将孩子放回小床。
未央静默无语，只是久久地看着那个疯癫的女子。可心里却想，到底是什么刺激才使得她失去了心智呢？
还没等未央说话，那瑶华忽然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未央道：“公主，我告诉你，她死了，她死了，以后，她再也不会和你抢驸马爷，也不会和我抢林云了……哈哈哈，公主，你开心吗？”
未央心里一惊，这些话虽然没有说透，可是不难想到的是里面有着不为人知的事情。一句“抢驸马爷”和一句“抢林云”分明泄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就是当日粉扇的死和这瑶华有着莫大的关系。
“谁死了？”未央用力想要推开瑶华，可是瑶华却是使出了蛮力抱住了她。抱得那样紧，她整个人的情绪那么激动，未央根本推不开她。
“公主，你不知道吗？我告诉你，就是那个讨人厌的狐狸精，叫什么来着……”瑶华此时放开了未央，未央趁这机会连忙逃开她几步远。可瑶华的眸光却是漆亮无比，她追随着未央的身影，兴奋地道：“狐狸精，狐狸精死了，哈哈哈哈……她死掉了……”
“你说的她到底是谁？”未央的心提到嗓子眼，瑶华的这发疯般的狂笑让她疑窦顿生。这笑声，太熟悉了，她一辈子不会忘记。“你快说，到底谁是狐狸精，到底谁死掉了？”
“就是那个林……”
“瑶华，不要胡说，再胡说，我把你送到桦树林去！”
瑶华张口说出这几个字，可还没说话，问梅公主便呵斥住了她。只见她呆了一呆，神情迅速黯然了下来。
“不……不，我不要去桦树林，不要去……”瑶华似乎不知所措起来，她低垂着头，来回踱步，双手揪住了发丝。
未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桦树林”三字，似乎让她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可是却又如此飘渺，什么都抓不住。
难道当日的毒害不但与瑶华有关，而且这问梅公主也脱不了干系？
“来人！”问梅公主看着瑶华的疯癫样，无可奈何之下便唤来了门外的两个侍卫：“把瑶华带回屋子，好生看着，不要让她到处乱跑。”
“是。”两个侍卫领命，夹住了瑶华便往屋子外而去。
只听得外面依旧传来瑶华的叫声：“公主，你要担心啊，她可能会变成厉鬼来找我们报仇呢！”
“唉……”看了神色平静的未央一眼，问梅公主叹气道：“这丫头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模样好，人聪慧，又体贴人心，只是可惜，如今竟然疯癫成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