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菲菲，已是深秋。树叶枯黄，鸟鸣寂寥。黑色的夜空里，菲菲穿着黑色的衣服鞋子，似乎要与这天空融合一体。这才不过几日，好不容易恢复的圆脸又变成了尖尖的瓜子脸，长发及腰，少了往日的生气与活力，眉宇间弥漫着忧伤。
她安静的站在树底下，眼睛直直的盯着校门口的方向。
“考得怎么样？”
“同往日一样。”楚安走过去，扬了扬手中空荡荡的书包笑着说：“每个月都要打一次仗，一点都不想看书了，不过不带书回去又会觉得很有罪恶感。”
一般到月考的时候，楚安都不会骑车来学校，她喜欢在考完试后散步，舒缓考试带来的不良情绪。菲菲知道她的习惯，也没骑车来，两人一同走回家。
一路上菲菲格外安静。楚安跟着菲菲走，见她走的路线和自己平时走得不一样，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问出来，直到看到熟悉的小学时，忍不住会心一笑。
“说真的，自从读了初中，我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了。”看着旧时的一切，只觉得熟悉又陌生。由于小学比中学早放学一个小时，向前走近，看到的却是关得严实的绿皮大门，周围很多摆地摊的小吃早已收摊走人了，只剩下个体商户们还在营业。
“我们要是放得早些，就可以吃上臭豆腐了。”谢菲菲在一旁轻声说道。两人陆陆续续经过几个杂货店，有熟悉的会出声笑着说：“都多久没见你们两个回来了”“好久不见了，两姐妹”……楚安笑着作答，心里却是一股莫名的惆怅。
谢菲菲一手拉着楚安，另一只手指向拐角处的大石头，笑着说：“你还记得这里吗？我妈妈每天都会在这里来接我们，她的两个口袋都装满了我们爱吃的糖果，就怕我去抢刘潇手中的糖。”
楚安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几个小孩在这条路上嬉笑玩闹的场景，那个时候的谢菲菲胖嘟嘟的，身子圆滚滚的，一直被刘潇嘲笑，菲菲一生气就去抢刘潇的糖，刘潇跑得比较快，菲菲的小腿根本追不上，追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再看向一旁的菲菲，不用等到十八，短短的时间就让她减肥的愿望成真了。两人一路走着，共同回忆起了当时的糗事。菲菲一扫之前的安静，嘴角带着笑意，俨然成为过路人眼中的风景线。
楚安被她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随后就注意到了菲菲脖子上的粉色围巾。楚安想起自己也有一条，黑白色的，是李云美送给两人的同款围巾。
菲菲的隐忍，忧伤，怀旧，楚安将下午所见的情景串联起来，这才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劲。果然菲菲说道：“这条围巾已经买了好几年了，我一直都很喜欢。”
“你应该还记得这条围巾是我妈妈去日本旅游的时候给我们买的，但是去年我才知道，当时她身上已经没剩多少钱了，所以她什么都没有给自己买。”
“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去日本旅游散心，后来我在她的日记本里才知道，原来那次是我爸爸借着出差的名义陪着小三出去玩，被我妈知道了在日本，我妈才跟去的。”
楚安跟着菲菲穿过柳巷，走在石板路上。蜿蜒缠绕的小巷里，诉说着一个个残酷的真相和隐忍的故事。
“我何其幸福，拥有这么爱我的妈妈，我又何其不幸，每天都要面对逢场作戏的爸爸，甚至有时候我会恶毒的想那个所谓的父亲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干脆被车撞死算了，一了百了。”
“为什么先离开我的是最爱我的妈妈。”
泪水打湿了眼眶，泪眼朦胧中，楚安看到了早已泪流满面的菲菲。楚安笨拙的抽出纸巾，擦拭着对方脸上滚烫的泪水，心里也喘不过气来，她似乎感受到了那股难以名状的悲伤，这时菲菲握住了她的手。
楚安看向她，也看见了菲菲身后不远处的刘潇。他踩着写满时光的树叶，穿过熟悉的街景而来，只是脸上没了往日的阳光。
李云美的葬礼轰动了整个A市。李云美虽然是独生女，但是整个李家却是A市的名门望族。李云美当年不顾父母反对嫁给了穷小子谢安国，甚至为了谢安国与家人断绝了联系，跟着谢安国餐风露宿，却没想到几十年的共患难输给了小三林若雨。林家也是A市的大家族，在工商局和警局的人脉甚广，林若雨为了和谢安国在一起，说服了家里人给谢安国开了无数个绿灯，可以说谢安国如今的成就的确少不了林若雨，这也是谢老太太支持林若雨的原因之一。
李家知道此事后，愤怒不已。眼见女儿年纪轻轻便轻生离去，两位老人悲痛欲绝，李家族长也见不得族人被这般欺负，但也奈何不得，毕竟谢安国是菲菲的父亲，只是可怜了两位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李云美的葬礼由李家一手操办，送葬队伍绕着整个A市走了三遍。死者已矣，昔日的流言蜚语也化作对糟糠之妻的同情，小三林若雨无耻上位的故事也在A市广为流传。
菲菲在三天不吃不喝后终于昏倒，李老太太见外孙女形如枯槁，一时岔气也昏迷过去了。李老爷子倒是个狠角色，带着一帮人就闯进了新城谢家，见东西就砸，林若雨和谢老太太受了惊也送进了医院。
楚安找了借口翘掉了晚自习后便去了医院。天已经暗了下来，风吹得有些大，楚安快步走进住院部，却听见走廊上传来了激烈了争吵声。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一个学好的，撞了人不道歉反而有理了，可怜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活不久了。”激愤苍老撒泼的声音有些耳熟，楚安走进一看，不正是谢老太太吗？只见她坐在地上，面目狰狞的看着旁边的年轻人，旁边围了很多家属，有人伸出手要拉她一把，她也不肯，一张嘴骂着身旁的年轻人，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
那年轻人皱着眉，脸上也露出了不耐烦，许是家教好，被骂了那么久，也没有反驳。楚安走进一看，发现那年轻人正是前阵子替自家店解围的秦海峰。秦海峰打扮得相当随意，衬衫搭配牛仔裤，看起来就像个大学生，楚安想到自己当时称呼对方“大叔”，心里只能默哀。
“你们说我命怎么这么苦啊，儿媳合着外人欺负家里，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还在医院被地痞流氓欺负，这日子真是没法活了！”
楚安听得直皱眉头，没想到谢老太太也住在了这家医院。谢老太太说话颠三倒四，骂起人来又极其难听，要是让菲菲听到这些话不气死才怪。
“你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家女儿，我倒想问问你怎么养得儿子，我女儿跟着你儿子餐风露宿，生儿育女，你儿子倒好，找外面找小三，最后还合谋害死我家女儿，你养的什么好儿子？！”
楚安一愣，回头一看，正是满脸怒容的李奶奶走上前来。谢老太太这下不哭诉了，不需要任何外力就直接站了起来，满脸怒容的回驳道：“我可从来没认过你家女儿，没经父母同意就跟男人私奔的姑娘会是好姑娘？拐走我家儿子跟着她在城里受苦受难，生的还是个赔钱货，连传宗接代都做不好，这样的儿媳我可要不起！”
“你，你，你……”
局面有些混乱，楚安趁机抓住秦海峰的手，将他拉出了战场。秦海峰也被眼前的局面搞得有些不耐烦，没想到却看见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丫头。
“你先离开这，那老太婆胡搅蛮缠的，最麻烦了。”秦海峰一愣，在他印象中，楚安年纪虽小，但进退有度，十分有礼貌，刚才是说了粗口？楚安懒得解释，结果还没多远，就听到后面传来谢老太太的声音：“什么我孙女？我从来没有认过，算命的说她是天煞孤星，刚出生就克死了爷爷，现在好了，居然克死了自己的母亲，我求你行行好，赶紧把她接走吧，千万别来祸害我们这家人了。”
真是句句诛心。楚安停住了脚步，往回走，心里早已烧起了熊熊怒火，这刻，她要是还把眼前这个嘴角丑恶的女人她当成菲菲的奶奶，她就是猪！
李老太太出自名门闺秀，几十年来都没骂过人，唯一动过口的还是那次女儿为了谢安国离家出走，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女儿没了，可怜的外孙女也这般被人欺负，真是冤孽那！李老太太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居然挣开了一旁家属的劝阻，上前狠狠扇了谢老太太一耳光。那清脆的耳光声在走廊里格外响亮，楚安一愣，只见李老太向谢老太扑了过去，众人都被她这股狠劲吓到了，一时间忘了动作，还真让李老太成功将谢老太扑倒在地。
两个都是刚从病床上起来的老人，这一折腾，那还了得？！楚安连忙上前扶起李老太，发现李老太的面色苍白无比，嘴唇的颜色都青了。闻讯赶来的医务人员连忙将两位老人扶住，谢老太手脚挣扎道：“不用管我，就这样让我气死算了，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天理！”
李老太的情况不大好，已经被医生带走，只剩下留在原地想要报仇的谢老太还在骂骂咧咧，连一旁的医生都没有办法。
“奶奶。”
楚安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便看见了身形消瘦的菲菲。长发披着，面上没有一点血色，眼里含着泪水，像来自地狱里的冤魂一般，菲菲慢慢走近了谢老太。
“你这个死丫头还有脸见我！”谢老太的眼里充满恨意，一旁的医生看了都忍不住皱眉，更别说周围看热闹的家属。
“奶奶，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赔钱货？”菲菲眼里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楚安上前拉住她的手想要安慰她，却见菲菲摇摇头。楚安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今天这帐是必须得算一算了。
“你难道不是赔钱货，说赔钱货怎么了，你妈年纪轻轻不学好就去勾引男人，也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种！”
“奶奶，这就是你不喜欢我的原因吗？我妈出自名门，和我爸真心相爱，就算遭到我外婆我外公的反对也没有退缩，放弃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陪着爸爸风餐露宿。后来我爸事业有成，可是我妈却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她宁愿把钱省下来孝顺你，知道你冬天怕冷，所以每年都亲手为你织毛线衣，还是你喜欢的颜色；知道你喜欢男孩，我妈还埋怨过我；怕你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家里布置得和老家一模一样，就连前阵子她生病了，也都是在埋怨自己不能去看你，奶奶，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可是我妈是真的把你当亲妈看待。”
“我不需要她把我当亲妈看待！生的是个赔钱货，就连老公外面的生意都帮不上忙，这样的女人，凭什么要我儿子为她负责！”
“奶奶，我妈做得还不够吗？为了给你中意的儿媳腾地方，我妈连命都不要了，你可知你现在说得每一句话，她都在天上看着呢。”
“少说这些糊弄人，活的时候我就没怕过她，何况她现在还是个死人！”周围的家属一片哗然，这出家庭伦理剧总算是看明白了，这样的恶毒婆婆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边的菲菲已经泣不成声，她低下来，说道：“我妈怎么会吓你呢，我只是担心我妈听到这些话，会伤心的。”
少女沙哑绝望的声音感染到了围观的家属和医务人员们，楚安将她抱住，听着周围人为菲菲打抱不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为老不尊，虐待媳妇和孙女，也不怕遭天谴。”
“就是就是，我总算是大开眼界了，难怪刚才的老太太会这么激动，自己的女儿被别人这么糟蹋，谁受得了啊。”
谢老太听着周围的声音，气得反驳道，“我们家的家务事要你们管，再多嘴我叫人把你们全都关进局子！”说着，谢老太指着菲菲大骂道：“想合着这些人来害我，还早呢！早知道你是天煞孤星，当时我就应该把你掐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