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吹起了微微发凉的风。黑色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幽兰的香味。
岚抱膝守望,孤独地看着那片深蓝色的天空,缓慢地吞噬着回忆的碎片。这样的心情,郭国永远也不能理解,正如林笑一如既往的爱恋属于他们的小屋,那上面曾经开满了美丽的花,而今,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那些花儿早已凋零了。轻泻的月光,氤氲低语;萧瑟的夜色,徘徊踌躇。那份思念深埋心底,月变得沧桑多了。
“别着凉了。”郭国把一件大衣轻轻地披在岚的身上。
分离仿佛就在昨天,心却似万年。正如所有的记忆都在遗忘与被遗忘之间开始荼糜。时间却变得冗长,依稀听诀别时的对白。岚的沉默变得孤单,心底的那样东西,也随着那段消逝而远去。
“岚,我害死了林笑。这些你都已经知道了。你恨我,想杀死我,这我都明白。一切早就该结束了。可是,我不希望你跟那些魔鬼有任何瓜葛。我会尽快地了结这一切。”郭国坐在岚的身边,双手不停地摩挲着。
假装看不见泪水流在岚的脸上。无言的对白中,包含着郭国无法言说的苦涩。所有的情感,只能虚托在嘴唇咿呀的碰撞中。逃避,让郭国看见自己的怯懦。是谁擦干了那幽怨的泪眼?祭奠着那份感情的亡灵。
忍不住窒息的痛苦。有时痛苦会显得冗长和麻木。郭国大口贪婪吸吮着身体周围冰冷的空气,把身体更紧地蜷缩在棉被中。
“到底要受多少的苦,才能麻木心中的痛?”回答是沉默。郭国此时才发现,静寂的夜晚如此让人心慌意乱。“或许我知道,迎着明日的第一缕朝阳,那个人就会回来。都说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会淡忘一切,然而,那份感情依旧清晰醒目。”岁月的沙砾,将郭国的容颜吹得枯暗香黄;风雨,将他的身体打得遍体鳞伤。他用自己的一切,换来的是岚用不悔的执着,守候在曾有过林笑的月光下,用不变的真情,等待着那个人的返回。
岚表情平静,内心的烦乱只是瞬间的过去。思念未曾改变,那份焦灼未减分毫。她猛然回头。郭国离开了。
我将远离这个空间
远离这个陌生的世界
并带着从黑暗中留下的
崭新的淤血的伤痕
我急于远行
所谓的逃避
离开这个躯体
也远离这带血的闪烁的伤痕
通过遥远不安的蹒跚
去掉熟悉而陌生的历经变迁
我的心的废墟
月光温柔地洒下来,透过破碎的窗棂和那些曾经美丽的窗纸,狼狈地碎在郭雨幽兰色拖地长裙的一面,另一面黯然灰洞,没有丝毫的色彩,沉逆着不甘的堕落。独自一人站立在偌大的舞厅,周围显得很空旷,也很拥挤。除了她,没有人,没有夏虫,没有灯光。
郭雨猛然想起昨夜的现在,这里金碧辉煌,而现在凌乱不堪。那些曾经镶嵌在镀金墙面、地板、还有座位上的宝石、珍珠、玛瑙,不知去了哪里。只有深深的嵌洞,还留在依稀带一些金色的平面上。没有了平日里折射出来的那耀眼的光芒。
“叮。”郭雨赤着的脚,踢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飞快地撞向墙壁,又急速反弹回来,落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郭雨轻轻拾起来,发现是一枚纽扣。认得它,它曾经是自己腰带上的一枚。
“小时候的我,总喜欢在某个雨夜,打开所有橘色的灯,让温暖的颜色,满满地从墙上倾泄到心里。小小的心,总容易被简单的快乐填满。那时,我真的相信世界上的一切人,一切事。”郭雨摩挲着小小的纽扣,记忆如同覆在伤口上的纱布,一动,就会被狠狠地撕裂。
“宝贝,原来你在这里。”那个与郭雨相好的老男人,迈着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轻快步伐,靠近着她。
郭雨的心中一阵难受,但并不是恶心。这个是非之地,已将每一个人的心变得冰冷,也许她也变得麻木了吧。一种说不清的颜色,很可怕,像一只魔鬼,似乎要吞没整个世界。老男人的脸上带着狞笑、镇静、沉着,还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恨。“机票已经定好了。今晚我们就会离开这个地方。”
郭雨尽量不去想过去的事,装作很平静的样子。说不定明天一早,她会在地球的另一端,看到初升的太阳。她庆幸,或许自己是一个可以再见到阳光的人。
老男人“啧啧”地赞叹着地球另一端的美丽。郭雨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算是回答,更像是认同。一转头,把手中的扣子放在了窗台上。
“风会把它带到它该去的地方。”也许是郭雨没放稳,它掉了下去。郭雨下意识地去捉住它,但手却停了下来,并不是故意要让它跌得粉身碎骨,而是她又看到了今夜惨淡的月光。
“如果我能预知这后果,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去重新再走一遍这一年的路程。”阳光灿烂,映照出轮廓分明的黑影,但却不能给人以温暖。郭国虽然走在向阳的一边,但仍感到寒冷。
街上出奇地宁静。郭国沿着一条宽敞整齐的林荫路,向北走着。道旁的白杨树,随着郭国的脚步向后移动,一闪而过。城市边缘总是传来永无休止的喧嚣声,就连通常那些栖息在枝头的乌鸦,也忍受不了了。但是,今天却什么也听不到。郭国的脚步声,几乎是不安得在周围的树丛里回响着。一切就像是已经发生过,又像是将要发生。他习惯了宁静,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可是,今天的宁静,让他十分不安。空旷的树林甚至有些恐怖,郭国加快了脚步,走向公交车站台。
每次来到这个城市边缘的车站,郭国总会发笑。因为这趟车的终点站没有站牌,有的只是不知何年何月栽下的一棵老树。这棵老树的身上,贴满了像狗皮膏药一样的各种小广告。可是,当郭国走到老树下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老树身上的小广告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似乎是被虫蛀了。但仔细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湿漉漉溃烂的伤口。
“又出现幻觉了。”郭国本能地掏出自己的手表想对时间,但是他发现一直戴在手上的手表不见了。手腕上表的痕迹处出现一道蜿蜒曲折的疤痕,像极了林笑曾经饲养过的青蛇。郭国把手腕靠近耳边,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跳得异常得快,而且很不规则。一阵莫名的惊恐抓住了他。
“如果我能预知这后果,我一定不会再去试图改变些什么。那些举目无亲的茫然四顾;那些举步维艰的茕茕孑立;那些义无反顾地奔赴遥远的异地。以为那里有最真实的梦想。永无止境的惶恐和压抑,惨不忍睹的悲伤、希望与绝望、冰冷与温暖,彼此对望。”郭国发现一个人站在大树的后面,背朝着自己。他的口中正念念地说着什么。
“几点了?”郭国走到跟前,碰碰他的胳膊。那人转过身来,可怕的是,他发现这个男人柔软的帽子下面,是一张熟悉的脸。郭国猛地缩回了手,整个脸上满上惊愕,他感觉那个人像极了自己。
“见鬼!”如果是在黑天,郭国确信自己碰到了兔子的恶作剧。但是,明晃晃的太阳照着大地,他确信这不是幻觉。
任谁也不想再走一遍这样的路程。我们曾经把它称之为“非人的生活”。“郭国,你想改变吗?”那个人整个形体像是灰尘或者脆弱的木片做的一样,突然坍塌下来。大树旁堆着一堆衣服,而那个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是谁说过,人的无极,不可更改?”周围回荡着从郭国嘴里发出的声音,但是他从未动过。他惊慌失措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一定是迷了路。他突然置身在这座城市里,却从未到过的地方。
他站在一个周围都是破烂不堪的公寓楼房的空荡荡的天台上。接着,从这个狭小的天台,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到底是谁?出来。兔子?地魔兽?”仿佛所有的人都死了,连一个活人的迹象都没有。挂在他头上的太阳,完全是白色的。阳光像一片片锐利的刀片,直插房屋中间。郭国感到非常寒冷,浑身哆嗦。
“不要再玩弄我了。我受够了!”郭国恢复了行动的力气,从蜿蜒曲折的楼梯走下。他来不及多想,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从车站转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街口处,他胡乱找了条狭窄的街道走去。他以他怦怦跳动的心脏所能承受的速度,飞快地走着。但是,这条街似乎没有尽头。
郭国听到了阵阵的戏谑声,有小孩的苦闹,有大汉放荡的狂笑,有女孩的啼哭,似乎还有一种魔鬼般阴森的诡异。突然之间,他站在另一个空落落的广场上,旁边有一座豪不引人注目的红色砖砌成的小楼,周围全是灰色墙壁的建筑物。
“这是?这是苦儿井?”这是那座从苦儿井废墟上拔地而起的建筑。用建筑师的话说,是新城市复古的标志建筑。大街上依旧没有人,这座城市就只剩下郭国一个人。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或者是那群魔鬼耍的把戏。
离红楼不远的地方,一队送葬的队伍正在街道上缓缓移动。为首的是一辆破旧的灵车,后面跟着几辆医院的救护车。远远看去,驾驶室里空无一人。为首的灵车,只是放着让人发毛的哀乐,行进速度也出奇得慢。
郭国停止了脚步,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能看到那些动的生物,哪怕是铁皮怪兽,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安慰。
在灵车刚好拐到红楼前时,它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只船一样,突然摇摆、翻滚起来。郭国看到一个轮子松动了,然后“轰隆轰隆”地朝他滚来。郭国不得不冲向一旁,以免被它撞上。飞驰的轮子恰好撞在郭国身后的墙壁上,并且撞得零散成了几块。
其它灵车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郭国确信没有一个人走过来帮忙。灵车晃晃摇摇地倒了,车厢门突然打开,一口巨大的棺材摔了出来,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而灵车,就像是得救了一样,平稳得朝旁边的一条街驶去。
回荡在街面上空的哀乐,随着灵车的远去也停止了。郭国看着,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走近棺材。
“别过去!”随着声音坚实地落下,地魔兽的影子在天空稳稳地划了一道圆弧,四只有力的爪子,也随之狠狠地踩在了棺材板上。
郭国先是一愣,随即冷冷地笑了一下。伴随着地魔兽的嘶吼,兔子也扭动着笨拙的身躯,从红楼里跳了出来。
“嘿嘿,我们又见面了。”兔子又开始了自己标志性的奸笑。他的出现,总是让郭国十分不安。
地魔兽对郭国吼着,脖子上的鬃毛也竖了起来。“快离开这里。别靠近这口棺材!”
习惯了随时面对危险的郭国,只是冷静地站在原地。“离开这里?你告诉我,这是哪里?是现实?还是梦境?”
“呸!嘿嘿。郭国他要害死你。难道你忘了?”虽然他们都是魔鬼,但是兔子和地魔兽永远都是站在对立面。
又尖又长的獠牙,已经冲破嘴的包裹。两只耷拉的耳朵,也瞬间竖了起来。地魔兽更加愤怒了。
“你们都是魔鬼。我不在乎这些。”郭国脑海里的恐惧已经完全消失。一只兔子,一只黄狗,它们看上去更像是一场闹剧里的小丑。
“你忘了?你也是魔鬼。嘿嘿。”兔子的奸笑又开始了。它仿佛已经不惧怕地魔兽的威胁了。
充血的青筋,在郭国的额头上根根暴起。开合的眉头,也被愤怒的情绪拧住。郭国低着头,情绪开始失控。
兔子在一旁清楚地看着郭国表情的变化,不时还不忘戏谑一把,“啧啧,精神分裂了!”
“我不允许你们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地魔兽,你不是说你是正义的吗?可是,你为什么要挑拨岚?让她来害我。你对她做了些什么?”郭国对着地魔兽大吼着。
“你那是幻觉。我没让她这么做。”
“啧啧。对?错?在利益面前,哪有对错可分。它抓不住我,根本无法回到地狱。不杀了你,它还能活吗?”兔子一语道破天机。它的话刚说完,地魔兽又开始对兔子威胁般的吼叫。
郭国的情绪依然愤怒。他开始迈动步子,靠近那口棺材。站在棺材上的地魔兽,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郭国走近一步,它就倒退一下。“别过来。郭国,离开这里!”它已经退到边缘,而郭国也已经走到了它的面前。
郭国挥起了拳头,“让开,让我看看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此时的地魔兽,完全是一只丧家之犬,被郭国狠狠地提起来,扔在了一边。
当郭国正要低头看那口棺材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一堆碎木板里伸了出来。郭国附下身子,那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拉向棺材。郭国拼命地挣扎着,死尸慢慢得从棺材里站了起来。这是一个穿着白大衣的男人。
地魔兽受了这一打击之后,许久才艰难地站起来。“该死!”当它转过头,发现兔子已经消失了。
睡在棺材里的人,也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林笑!”郭国被吓坏了。他看见的死尸就是林笑。他试图把胳膊挣脱出来,但是林笑用力抓住不放,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郭国。而且,似乎带着一种讥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