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地转暖了，媛媛想买条漂亮的花裙子。凯丽服装城有，颜色很好看的，粉红色底，紫罗兰的花。宽宽的背带，细细的腰围，就好像专门量好了媛媛的身腰订做的，正合适穿。要是穿上的话，肯定会使同学们大吃一惊的。
一连几天，上学放学，媛媛都打凯丽服装城那儿走，看一看那条裙子，心里想买极了！要是自己的妈妈还在的话，不管家里多困难，肯定会给她买的。媛媛也想跟后妈说，但又怕后妈说她这么大人了，不懂事，爸爸下岗了，一家三口靠低保金过日子，能供你上学就不错了，哪有钱买那么贵的衣服。
今天早上上学前，媛媛还是跟爸爸提了出来：“爸，后天学校搞活动，老师说，每个人自己买条裙子。”
爸爸在整理昨天捡来的那些废纸和铁丝，听媛媛说裙子，就问多少钱。
媛媛说，大约五六十块钱吧。
爸爸还没表可否，后妈就吃惊地大声嚷起来：“噢哟哟！五六十块钱！五六十块都够买一袋大米唻！什么裙子这么贵呀？”
爸爸听后妈这么说，想缓一缓气氛，说：“现在的衣服都很贵，一般的衣服都得上百哩。”
后妈听媛媛爸的话在往他女儿一边倒，就当头拦住：“贵衣服自有穿贵衣服的人买，我们这些城市难民一样的人家，是穿贵衣服的命吗？也不想想，真是！”说完，眼对媛媛一剜，去房间做事。
媛媛爸再也不吭声了，一心****的活。
媛媛一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心里好悔！不该提出这事来，衣服买不成，还招来这么多闲话，一个人在房间里小声抽泣起来。
后妈听见了，就走出来说话：“哎媛媛，你也这么大人了，好好的哭什么？你说买裙子，我也没说不让你爸给你买，就说没钱，你就这样哭起来？街坊知道的，是你自己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后妈虐待你哩，哎哟哟！而今的孩子真不得了哎！”
媛媛爸听了心烦，咣当！一扔手里的东西：“你们都别说了！穷日子又累又烦！吵什么吵？”
媛媛爸一发火，媛媛房间里就听不到抽泣声。后妈却不依不饶起来，手里的面盆“咣当！”往桌上一扔：“你这是冲谁呀？啊？我是你女儿呀？邢永山，我可告诉你，别以为离开你我就活不成了，凭什么穷得叮当响的，跟了你还受窝囊气呀？啊？”
媛媛爸也听够了，说：“爱跟跟。不爱跟拉倒！”
后妈马上拿起桌上面盆“咣当！”又一砸：“你是说离婚是不是？好哇！离呀，现在就走！我就不相信，两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哪儿没有？跟你穷够了！走呀！”后妈上来拉媛媛爸。媛媛爸手一推，后妈倒在地上，马上驴打滚似地呼天抢地大叫大喊起来。
媛媛谁也不理，气呼呼地从房间里跑出门去，沿着巷子跑到街上。跑到街上，她不知再往哪跑了，反正不想去学校，刚哭过的脸，不好去见同学老师，就顺着街道往前走。哎！人，活着多难哪！这么难，为什么要硬活着？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生与死，只是对某一种存在而言。然而，对一个多余的人，一个没有母爱的人来说，存在又咋样？不存在又咋样？
大约从上午走到下午，繁华街道慢慢地走完了。迎面吹来一阵凉爽的风。再往前走，媛媛觉得脚下越隆越高。难道地壳的板块运动，就在这座城市外边拱起么？火山的力量，就要在这下面喷发么？好！来吧，来一次比圭亚那火山更巨大的喷发！来一次比土耳其更强大的震动！
再往前走走，媛媛抬起朦胧的眼，向下一看，天！前面峭壁下，竟是曾经无限向往过的母亲湖水库！这是走到什么地方来了？不是说，市区离母亲湖水库有好远好远的路吗？记得上初一的时候，班上几次要组织去母亲湖春游，老师都没有批。咋没走一天，就看到母亲湖了？咋会走到这儿来了呢？难道命运之神要把我这颗枯萎的心，葬到湖里去吗？那也好。海明威在小说里写过，葬身大海的人，才是最高尚的。因为，大海是那样的湛蓝，那样的纯净。
媛媛正走着，忽听到山腰间传来喊声：“哎！女同学，不要往前走，危险！”
一个多么苍老的声音。媛媛掉头向山下看去，看见山腰中有个老人在作画。画家？
起风了。湖上的风，比城里的风大多了，也比城里的风凉！
“哎同学，你稍站一会好吗？就一会。”老画家一边忙着画画，一边大声向山上呼喊。
站一会？为什么要站一会？媛媛又要往前走。
“哎同学的，等一等，别动！请你配合一下好吗？”
嚷啥嚷？我往前走与你什么相干？你画好与画不好，对我有什么意义？
老画家七画八画，一幅画画好了。老画家拿着画，高兴地往山上爬来。一边爬，一边说：“谢谢你！小同学！”
看得出，老画家对自己的画十分满意。老画家画的是湖水和山色，在蔚蓝色的湖面上，有几只白色的海鸥在飞翔。湖边是重叠陡峭的山峰。山峰上，站立着一个穿着红校服充满朝气的少女，面向湖面。
媛媛的眼睛忽然一亮：“你画的我吗！”
“是的。”老画家高兴得像个小孩，用满是颜料的手，擦擦胡须，说，“同学的，你看看，没有你这充满青春活力的生命之火，这湖水，这群山，这片苍松，一点灵性都没有是不是？这就是生命的意义。我经常来这里写生，画的画，没一幅满意的。这一次，总算画成了！画出了我生平中最满意的一幅画！所以，我得好好感谢你呀小同学。”
看上去，老画家已经很老了，但他还是不停地画，把自己的生命变成画。媛媛望望老画家那爬满皱纹的脸，望望老画家那干枯的手，说：“爷爷，这幅画能送给我吗？”
媛媛拿着老画家送给她的生命之画，回头往市区走。
越走越觉得眼光发短，腿脚发重。走到一家烤饼店前，觉得烤饼的香味简直好闻极了！从来都没闻到过这么香的烤饼味。摸摸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她看看烤饼的那个大妈，哎！她要是自己的妈妈多好！媛媛泪汪汪地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那个烤饼大妈从炉堂里铲出一个个喷香的大饼来。每铲出一个，就一阵香味向她扑来。
那烤饼大妈对媛媛看看，想是饿了。问：“姑娘，你咋么了？饿了吗？”说着，拿起两个又热又香的大饼，说，“吃吧孩子。”
媛媛接过饼，没吃，先是哭了。说：“谢谢您大妈！可是，可是我没钱。”
“没钱没关系，你吃。”那烤饼大妈很大方，马上又去里边拿出碗来，给媛媛倒了一碗水，叫媛媛放心吃。
媛媛吃了两个大饼，那烤饼大妈就问她怎么会饿成这样。媛媛就把家里的事告诉那烤饼大妈。并一再感谢烤饼大妈，说等她上了大学，一定要来报答她。
那烤饼大妈笑笑，说：“孩子，你既然这么懂事，还是应该先感谢你的爸爸和后妈。我仅仅是给你两个烤饼一碗水，你就对我如此感恩，你的爸爸，你的后妈，养你这么多年，他们给你做了多少顿饭？他们的恩情比我大呀！你如果明白这个道理，今后无论家里出了什么事，你都不应该一个人出来的。你想想，这会，你爸爸该多么着急呀！孩子，父母养你们一回不容易呀！善待自己，更要善待父母！”
大妈说的“养”字，倒让媛媛听在耳朵里。一个“养”字 ，好像要包涵很多很多，给你饭吃，给你衣穿，给你呵护，给你上学等等。妈虽然是后妈，可她哪一顿也没少我吃饭呀？今天才半天不吃饭，就饿成这样，妈死了四五年了，要是后妈不给做饭，我不早饿死了吗？为什么自己的妈妈骂呀打呀，都不往心去，而后妈说一句都不行呢？是不是我本来就带有偏见？家里穷，他们那样辛苦，我还气他们……媛媛想着往家走，天黑了，走到门前的路上。听到后妈大声嚷她爸：“你往东找，我往西找，找不到媛媛，我也不活了！”
媛媛一听，眼泪就流出来了：“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