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开始，虽然只有皇上和万淑宁两个人来捧场，却是比后宫的娘娘们都来了更让安瑾萱觉得脸上有光。万淑宁不请自来倒还在其次，皇上能大驾光临着实给了安瑾萱足够的面子，更要紧的，如果那些娘娘们知道了皇上也在这里，肯定会后悔得要死，只怕还会责怪皇后受伤得不是时候，这才是让安瑾萱窃喜不已的真正缘由。想到这些，我不禁怀疑这是万淑宁策划的阴谋，也许就是她请来了皇上，既抹了皇后的面子，又抬了贵妃的身价，搞不好，连后宫的众位娘娘都要被她拉拢过去，而赴宴东华宫，只是她取信后宫的第一步。
“皇上，臣妾给您斟酒。”安瑾萱一直缠着皇上，把我和李袖音的活全抢跑了。
哼，以为我真是来伺候你们的吗，我还乐得清闲呢。我看见李袖音在一旁温酒，就走过去，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那件事，不是我告诉皇后娘娘的，你信与不信，我都是这句话。”李袖音没有搭话，只顾温酒。一个小太监送菜来，李袖音接过，端到皇上的桌上，夹了几片放在碗里，在安瑾萱驱赶的眼神下，很快回来。我看看四周，更小声地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些小太监都是……”
“你这么爱嚼舌根，说不是你告密的，我也不信呀。”
李袖音的话让我一震，她明显是在暗示我不要多言。看来李袖音知道宫婢扮太监的事，可上次在皇后面前却没有说。那么，是在那之后知道的？数数日子，也才三天，若是后来发现的，来不及报给皇后，也是正常。“你打算什么时候给娘娘消息？”这话我是替皇后问的。
“你还真有胆子问，”李袖音下意识地四周看看，“等有了机会，我会给你们消息的。哦，今日的事，就烦请你禀报娘娘了。”李袖音说完起身离开，我转动着泡在热水里的酒壶，回想李袖音刚才笃定的言行，觉得自己毕竟还是稚嫩得很。
酒席散了，我回到中宫，正遇上各位娘娘从里面出来。这些都是储芳阁里出来的秀女，当初清涩的模样都已经被锦衣华服金钗银环改变了颜色，珠光宝气，并不是在所有人身上都能成为一道点睛之笔。我寻望着庄環的身影，想看看她是个什么模样，却片寻不见。难道，她没有来？既不来皇后这里，又不给贵妃贺寿，就只有她有胆子这么干。等娘娘们都散了，我径直走到寝殿，皇后靠在躺椅上，摇动的躺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特别刺耳，听到我的脚步后，一下按住摇动的躺椅，顿时一片安静袭来，再看她一脸阴沉，想来是知道万淑宁赴宴的事了。
我把所见所闻所猜所疑全都说了，皇后沉默许久，躺椅又轻轻摇起来，“万淑宁真会做人啊，本宫还真有点怕她了。”皇后闭上眼睛，“就再等等吧，万淑宁这一折腾，是福是祸，如今还不能断定，既然李袖音说了会有消息，咱们就再等上一等，以静制动，方能全身而退。至于宫婢扮太监，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奴婢们老在皇上的眼前晃，自然让人不放心了，这种小儿科的伎俩，随她闹去吧。”
“娘娘，这请帖怎么处理？”小顺子在一旁发问，我回头看去，他手上居然还拿着一份大红的请帖。
“这又是谁请的，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我好奇地问。
“这是仙居殿的孟美人和长淑殿的焦美人联名送来请帖，邀请本宫赴她二人的生辰之宴。”皇后懒洋洋地说。
“据说这两位美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自小结识，早在宫外就结拜了金兰姐妹。照这请帖上的意思，她姐妹二人的生辰不请别人，也不惊动皇上和太后，就只请皇后娘娘一人，先到仙居殿蓬莱园赴宴，再到长淑殿紫菱园赏花。”纸鸢细细补充。
皇后似笑非笑地说，“都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两位美人的缘分倒还有些典故。在这个姐妹不成亲，兄弟不和心的后宫，也难得她们各自有了名分，还能对彼此不偏不倚，请的是本宫一个，赴的却是两家的宴，两位美人心照不宣，却把什么都考虑了，这可是难得的默契，难得的心思啊。”
“娘娘这是要去？”小顺子听出点门道，却有些不爽快地说，“她们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醉翁之意在皇上，”皇后毫不避讳地说，“这没什么可隐讳的，宫里的女人，有这份心不稀奇，本宫就喜欢她们有自知之明，知道没有本宫，光靠她们自己，是爬不上枝头当不成凤凰的。要是本宫不拉她们一把，她们只当是本宫没有这个本事，没有这个胸襟呢。”皇后说着突然看向我，“西樵，你对这二人的印象如何，可有什么值得说的？”
我略回忆了一下说，“这两人奴婢都见过，确实挺要好的，孟美人叫孟萝依，体态圆润，鹅蛋脸，五官端正，举止亲善，焦美人叫焦胧玉，身材苗条，瓜子脸，长得还算秀气，性格直爽。”
“听起来也是好的，怎么看起来，也只是一般人儿呢？”皇后稍稍遗憾地说。
“虽说如此，放在后宫，两人都不算美，中人之姿而已，”我赶紧顺着皇后说，“若只看背影，倒还有些环肥燕瘦的味道，只是一见正面，就减去了大半的兴致。”
“你都如此，那皇上还不背过气去，”皇后要笑出声来，忍住了，“这样也好，这样，更合本宫的心意。”
三日后，我陪着皇后前往仙居殿，坐在马车里，远远就看见孟焦两位美人站在宫门口迎风等候。孟萝依一身柳叶绿的织锦，绣着莲蓬和杨桃，焦胧月穿着秀满粉荷的绸缎，金缕线盘缠的袖带在风中摆舞。
“西樵，”皇后放下帘子轻轻地说，“你觉得她们拉拢本宫，是为了得到皇上的宠爱，还是为了得到宫中的安逸？”
我疑惑地歪一歪脑袋，“这不都一样吗？”
皇后把脸转向另一边，“本宫只给名利，不给恩宠。”
皇后的话我琢磨不透，只好缄默不语。到了仙居殿，孟焦两位美人殷勤献礼，拥簇着皇后往芜蘅院去。芜蘅院是仙居殿的正殿，却没有一般正殿的呆板和肃静，倒是多了一番雅致和清新。走过回廊，转眼便是一片青葱翠绿，无怪乎取名蓬莱，倒有些仙境的意韵。落座后，孟萝依手绢一挥，小宫婢小太监们排成两行，从前后门同时端菜进来，颇有秩序，看来是早就练过的。本以为觥筹交错是彼此笼络的大好时机，谁知孟焦二位美人对后宫之事丝毫不提只言片语，只一味说些宫外的趣闻趣事，或是自家的家长里短，我原本警惕的心竟然也渐渐松懈下来。
宴席结束，孟焦二位美人自始至终没有触及到敏感的话题，我搞不清是她们在欲擒故纵，还是真的要浪费一次难得的机会。酒菜撤下，焦美人请皇后前往长淑殿赏花。一个瞬间，我看到了皇后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突然一个激灵，长淑殿，那不是……难道皇后是为了那件事才答应赴宴的吗？
我随着皇后移步长淑殿，到紫菱园的葡藤小筑稍事休息。几个小太监过来奉茶，听着汩汩的茶水声，我闻到一阵沁脾的香味。这是什么好茶，竟然有如此怡情的味道。我好奇地瞅了瞅，却只看见一只纱包浸在茶中。
“皇后娘娘要喝什么顶级的好茶没有，我们姐妹要给更好的，确是没有了，所以自作主张，泡了家常喝的养生茶，把几种中药材加了菊花和枸杞，用雪水洗净的纱布包裹着，再用旧年埋过梅花的积雪泡开，借一点梅花的香气，可还入口？”说话的是焦胧月，她自己也捧着一杯茶，飘起的热气把脸熏得通红。
“再好的茶也是茶农种的，没有宫里人一点的功劳，”皇后用手绢按了按嘴角，“茶不重要，重要的是泡茶的心思，本宫喝的，也是这份心思。”皇后给焦胧月露了一个笑脸，手心拍了拍茶碗盖。焦胧月喜上眉梢，朝侍立在旁的小太监一招手，很快，三只巴掌大、三寸高的小食盒分别摆到了皇后和二位美人跟前。
特别的香味扑鼻而来，我的心一下子揪紧。就是这个味道，好像碧心绿的味道。我看了皇后一眼，她脸上虽然平静泰然，耳根已微微发红，手指也轻轻弹动。小宫婢刚要去揭开盖子，被皇后一手按住。焦胧月和孟萝依面色一沉，自然不敢先于皇后打开盖子，挥挥手让宫婢退到一旁，困惑而又紧张地看着皇后。皇后指着食盒笑眯眯地说，“光是闻味道，就知道这又是个绝佳的吃食，先说说是个什么名堂，本宫再享用。”
焦胧月舒了口气，笑意重新浮上面庞，“回皇后娘娘，这道点心叫映秧红，是用桂花瓣加上石榴汁蒸出来的爽口点心，清柔可口，留一点甜，餐后润舌清肠是最好的。”
映秧红？听起来和碧心绿倒是一对儿。还有焦胧月说的做法，和碧心绿也有异曲同工之处，莫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皇后，她则带着默许的眼神轻轻眨眼一下。我拿住盖子，慢慢往上提，正对着皇后的这一侧微微向上斜起。皇后装作无意地瞥了几眼，一线复杂的颜色匆匆掠过，随即向我投来肯定的眼神。我放下心来，将盖子完全打开，毫无戒备地扫了一眼，一下子被拿住了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