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穿马塞洛·马斯楚安尼T恤的男人也坐上了大巴，当他上车时，长着黑脸的大叔司机和长着红脸的司机助理问他：“这趟车长着呢，你确定没上错么？”
与布努艾尔对谈
“能彻底读懂一部电影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问看过的人，一种是问导演。只有笨蛋才去看片。”这是著名电影学者安德烈·巴豆的至理名言。1983年7月28日，巴豆代表权威杂志《电影手纸》采访了出生于西班牙的导演布努艾尔，将这位超现实主义大师拉回了现实。
巴豆：您的电影中经常出现动物，据我所知，您对自然科学非常了解。
布努艾尔：我读过法布尔的《昆虫记》，那是少数几本对我产生影响的作品。
巴豆：但野猪并不是昆虫，兔子似乎也不是，它们却出现在《女仆日记》中。
布努艾尔：也不一定是昆虫，如你所说，我很喜欢拍动物，但大多是下意识的（笑）。
巴豆：可是《女仆日记》的情况看上去不像是下意识的：女孩和粗鲁的成年男子先后跑进森林，然后是野猪追逐兔子，然后小女孩就被杀害了。这似乎是暗示了男子，即野猪，对女孩，即兔子的占有和伤害。
布努艾尔：听上去也许是这么回事，但是野猪为什么要猎杀兔子呢，难道没有浆果和鸟蛋了么？野猪又为何要占有兔子呢，难道它被母猪抛弃了么？如果要表现占有，我应该把野猪换成一只公兔，这才说得通。
巴豆：或者把兔子换成母猪，或者换成一对企鹅，我对它们的交配方式有一种现代主义的好奇。《自由的幻影》中就有注视、嘲笑人类的企鹅1。这片子最让人疑惑的则是失踪的小女孩，她一直在场，还跟父母说话，但没有人看得见她。
布努艾尔：这个也没法解释，硬要解释的话，也许就像找钥匙的冒失鬼，其实就挂在脖子上，但他看不见。
巴豆：我本来想说这是对成年人失去想象力的隐喻，这方面您似乎受到了托德·菲利普斯的影响，《宿醉2》中的泰国警察就把沉默的老头错认为是斯坦福的大学生。
布努艾尔：我不喜欢宿醉，我喜欢微醺。要说酒的话我可以说一整天。
巴豆：好的。那么《纳萨林》是否受到了戈雅的影响？
布努艾尔：还有人说我受到了加尔多斯2的影响，受到了斗牛士文化的影响，受到了萨德的影响，你不能因为我对宗教人物进行了讽刺就说我像戈雅，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巴豆：不仅是宗教，你们俩的耳朵也一样不好使，还有……
布努艾尔：就好像我是个中国导演，我请你吃了油焖虾，你就说我受到了齐白石的影响一样。
巴豆：您刚才提到了虾，话题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您所喜欢的昆虫上面，这就是潜意识的力量吧。
布努艾尔：谁都知道虾不是昆虫，虾属于海鲜（大笑，也可能是嘲笑）。
巴豆：就算虾属于海鲜吧。您在《欲望的隐晦目的》中使用两个人扮演同一人是怎么回事呢？我想了几个解释，比如“谁也不认识自己的爱人，她既可以是沙织，也可以是雅典娜”，或者“男主角爱上了两个人，但他眼神不好，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或者“客观会因主观的盲目性而变得失去
1.其实是鸵鸟，很容易混淆。
2.译者也不知道加尔多斯是谁。客观性”。
布努艾尔：其实是因为原定的女主角不干了，我随口说了一句用两个人演一个人，这是我这辈子想出的最二的主意，制片人竟然同意了，那就这么拍呗。
巴豆：就这样？听起来更像一个失误啊，您这么做不是在戏弄观众和影评人吗，您是这个意思吧？
布努艾尔：以前的超现实主义者们会有意激怒别人，不过我们都是胆小鬼。布勒东（超现领袖）独自一人的时候，偷别人的wifi都紧张得冒汗。我有好多枪但从没杀过生。我不会故意嘲弄别人。
巴豆：虽然您的答案有些糊弄人，但就这么样吧。再来说说《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片中的人物无法吃一顿安逸的晚餐，而且走在不通往任何目的地的大路上。让我们想起《泯灭天使》中无法走出房间和教堂的人，您重复表现一件简单的事情无法完成，这是在对资产阶级的历史使命提出质疑。
布努艾尔：我拍的时候没想这么多，但不太可能像你说的那样。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漫无目的地走？也许片子再多演五分钟，他们就会吃上一顿健康的农家乐了。
巴豆：您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我得出这个结论可不是在生搬硬套，别忘了您的家庭就像中世纪的贵族。在马德里念大学时，达尔文的科学让您的宗教信仰坍塌。您迷恋上了达利，在对他的爱与对同性恋的憎恨中挣扎。您羡慕法国文化，又无法融入，长期混在封闭的西班牙小圈子里。您贫弱的祖国让您自卑，您问自己“我敢在脖子上挂个牌，写上‘我是西班牙人’吗？”——“不！我不敢！”最后在马克思的阶级观影响下，您把过错都怪在出身上，并用电影将它们——资产阶级、宗教、自由——一个一个击倒。您完全是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德·拉·贝拉特里克斯的阿兹卡班综合征的受害者啊。
布努艾尔：太胡扯了，难道你比我更了解我的电影么？
巴豆：你知道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德·拉·贝拉特里克斯的阿兹卡班综合征是怎么回事么？
布努艾尔：我不知道……
巴豆：那你就去学习一下再来跟我辩论吧，否则你也听不懂我对《一条安达鲁狗》的分析：男人用刀子——即男性生殖器，刺入女人的眼球象征着初夜。从男子手中的伤口爬出来的蚂蚁——即精子，象征着罪恶。路中央有断掉的右手，因为你每次打完手枪都恨不得把它剁下来。要强暴男人的女人为何拖出了钢琴和教士？因为他们是资产阶级和宗教，是他们弄出了血淋淋的驴子——受伤的男性生殖器。还有，圆形的手表象征着睾丸，天上的月亮则是大一点的睾丸……
布努艾尔：原来如此！《一条安达鲁狗》就是一次性文化展，里头到处都是生殖器。表达了作者希望做爱，又害怕做爱的进退两难。
巴豆：你终于懂了。
布努艾尔：那么《黄金时代》是怎么回事呢？这部电影我看得也是一头雾水（谄媚的笑）。
巴豆：《黄金时代》明显受到圣斗士的影响，片名暗示这是一部关于黄金圣斗士的电影。片中依次出现蝎子（天蝎座）、女人（处女座）、马桶（水瓶座）、牛（金牛座）、枪杀孩子的父亲（射手座）、吉娃娃（小犬座）、拉布拉多（大犬座）、长颈鹿（长颈鹿座）和耶稣（天秤座），这是将黄金圣斗士按照导演评估出来的战斗力排出座次。但是他把童虎老师放在最后，引来骂声一片，被禁映多年。与此类似的还有《银河》，从四十大盗中选出了TOP10大盗，《白日美人》则暗藏了一百单八将。
布努艾尔：原来我的电影包含了如此丰富的内涵啊！您对多次出现的舔脚戏又是如何看待的？
巴豆：说明你是个恋脚癖，脚在你的电影中有很高的出镜率，仅次于脸。
布努艾尔：您真是个天才啊，您的讲解让我有一泻千里的快感。
巴豆：当然了，我巴豆就是用来让人通便……不，是通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