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水位上升到了与排水口相同的高度，漏斗里填满了海水，在蓝色冷光灯的照耀下显得无比诡异。
AJ望着这镜面一般的漏斗，有些伤感地说道：“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这里就是组装你的地方？”
“没错，已经十年了啊……”AJ望着漏斗底部那一列列正在运行的计算机，好像陷入了无限的回忆。
“机器人也会有感情？”
明宇心中一阵嘀咕，不过AJ很快就回到了现实世界，一边操纵着主服务器，一边走向漏斗中央。
“下去看看吧。”
一阵指令传入服务器，AJ站着的地板迅速朝着四周分散开，露出一部没有任何装饰的电梯，还残留着信息时代的痕迹。
明宇也想知道这个漏斗隐藏着什么秘密，直接跟着AJ进了电梯。过了十几秒，电梯就停在了漏斗的底部，门刚打开，风扇的低沉轰鸣声传了进来。
“走吧。”
AJ带着明宇穿梭在一列列服务器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明宇一边走着，一边留意着服务器上的铭牌。
“IBM……”
IBM是本世纪初一家著名的IT企业，垄断了巨型服务器市场长达几十年的时间，即使现在衰落了，还是有不少核心科技掌握在手里，勉强能算上世界五百强企业。
头顶上方的玻璃似乎很坚固，明宇没有见到什么裂纹。AJ穿梭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带明宇进入了一个小门。
门里一片漆黑，明宇打开了鹰眼，只见屋子周围放置了很多仪器和显示屏，此刻都在静默着，屋子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的池子，池子上方有一个机械手臂，明宇看着那式样只觉得有些眼熟。
“这个池子，就是我的诞生之地。”
AJ走到池子边缘，蹲了下来，用手轻轻地划拨着池子里的液体，明宇用鹰眼分析了下成分，没有结果。
“你带我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怀旧吧？”明宇试探性地问道。
“没错，我带你来这里其实是想让你帮助我。”
AJ站起身转了过来，盯着面前这个同门特工。
“帮助你？”
明宇飞快地思考着AJ可能提出的要求，不过AJ已经拉开了紧身皮衣的拉链，只听得“唰”的一身，一具四肢有着人类皮肤，胸腔却是透明的躯体出现在了眼前。
“你这是……”
明宇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这诡异的景象震撼到了。AJ的胸膛里没有任何器官，只有无数个零件忙碌地运行着，透过鹰眼，连AJ的脑袋都是由生物零件打造的！
“想不到，人工智能竟然在十年前就已经实现了。”明宇只能发出一句感叹。
AJ嘴角先是朝左一弯，然后露出了月牙般的微笑，明宇看得一阵眩晕，这笑容竟然和张静玲的动作一模一样！
“怎么样，我模仿的像不像你的小总裁？”
此时的AJ连语气声调都和张静玲无异，明宇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在学习？”
“学习人类就是他们创造我的目的。”
“他们？”
明宇抓到了一点点线索，人工智能放到现在都算是一个可触而不可及的门槛，竟然在十年前就被人摸索得如此透彻，还制造出了如此完美的试验品，难道AJ身上有什么阴谋？
AJ指了指池子边缘，自己坐了下来，双脚伸到了池子里面，轻轻地踩着里面的液体，明宇也跟着脱掉了鞋，将脚放了进去。
“张闻海你知道吧？”
“张静玲的父亲。”
“没错，他还有一个身份。”
“特工网络里没有。”
“他就是主持建造这个工程的负责人。”
“负责人？”
虽然先前了解到了张闻海可能和这个漏斗有什么关系，但听AJ这么一说，明宇有些糊涂了。
“你是说，是他提出的这个计划？”
“没错。”
“那垃圾岛底下埋着的油轮也是他凿沉的？”
“是的，垃圾岛本身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的秘密就在地下。”
明宇沉默了，在离首都这么近的地方进行秘密实验，没有高层的默许是无法开展的。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你是说，张闻海创造了你？”
“对啊，他一生都在研究人工智能。”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勉强能算是他的女儿呢！”
AJ望着深不见底的池子，呆呆地说道。明宇哭笑不得，张静玲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机器人当妹妹？！
“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算是人类？”
“你确实不能算人类。”
“那你说说怎么才算人类？”
“这个……”
明宇陷入了语塞，人类的定义再简单不过了，可AJ明显话里有话。
“血肉之躯配上大脑和记忆，这就是人类。”明宇只能这样对AJ解释。
“我和你，只是身体构造上不同罢了，你有大脑，我也有处理器。”
“那记忆呢？”
“记忆？我身体里的芯片难道不是记忆？”
“……”
明宇再次被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的记忆，只不过是一堆数据罢了。”
“你的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存储方式不同而已。”
“人类靠记忆来学习，靠学习来感知世界，然后又将感受到的一切存进记忆力，周而复始。”
“随着我们的年龄增长，我们对于这个世界就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衍生出了属于自己的人身观和价值观。”
“你能做到吗？”
明宇抛出了一大段长篇大论，显然是准备和AJ来场生命本源的辩论。
“哼，你所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都是这个世界想要你看到的，并不是你自己的意识。”
“我……”
AJ的说辞近似于诡辩，明宇知道她正在偷换概念，但也无法顺着反驳下去。
“如果我能创造出一个足够大的封闭空间，而且我有足够多的计算力量，将婴儿时期的你放在里面，并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布置你余下的每一天，你觉得你会产生什么记忆？”
“你没有这个能力，据我所知目前也没有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只是假设。假设我将你的每一天都布置得和真实世界差不了多少，你会怀疑自己活在我的控制之下吗？”
“不能。”
“我原本没有记忆，也不能思考，但是张闻海给了我一切。”
“她给了你张静玲的记忆？！”
“没错，当我的身体启动的那一刹那，我已经自我识别为十岁时的张静玲了。”
明宇沉默了，张闻海竟然克隆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的记忆！这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别想了，她的记忆，我删除了。”
“删除了？！”
“没错，也就是他启动我之后的无限分之一秒内，我就已经有自主意识了。”
“自我觉醒？”
“张闻海还真是厉害啊。”
明宇心里暗暗赞叹道，如果AJ说的是真的，那么张闻海的成就足以和上帝比肩，甚至可以说是打开了一个新的纪元。
“既然如此，他为何没有公开这个项目？”
“冲击太大了。高层要的是稳定。”
“虽然我是唯一的成品，但是张闻海还是留下了不少遗产。”
“深蓝集团。”明宇立刻明白了张闻海留下的是什么东西。
“没错，你有没有想过，深蓝集团的技术是从哪里来的？”
“从你的身上。”
“高层和张闻海达成了某种协议，只留下了一般的技术，可就是这点点星火，也能瞬间点燃一片草原。”
“你是说……”
“深蓝集团和其他公司的机器人产品，已经抢走了大部分人的饭碗。”
明宇点了点头。虽然现阶段机器人的价格还比较昂贵，但光是24小时工作这一项指标就可以完爆人类了，更别提用人成本之类的开销了。
“大批底层民众失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有了机器人，社会生产力会有一个质的提升，他们就算失业也能继续活下去。”
“工业革命提升的生产力够高了吧？为什么到现在，贫困人口不降反升？”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比这个要严重得多。”
“你是说记忆克隆？”
明宇同意这个观点。先不说这项技术的伦理道德问题，既然记忆可以被移植，那么……
“永生。”
AJ轻轻地说道，明宇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剧烈地收缩着。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活到地球毁灭。”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将我的记忆保存到网络上，即使这幅躯体毁灭，我也能无数次的复活。”
“你不愿意？”
AJ笑了笑，看得明宇头皮一阵发麻。就在此时，百里之外正坐着一个正在开会的张静玲，而眼前就有一个复制品！只要AJ愿意，随时可以变换成张静玲的模样！
“换做你，你会独自一人走到世界末日？”
“你想干什么？”
明宇瞬间将脚从池子里抽回，警觉地望着面前这个“同类”。
“我想找个人陪我。”
AJ双手环绕双腿，将头放在上面低声说道。
“你要是想聊天我可以陪你聊到明天早上。”
“你不了解我的意思。”
“人类进化了千万年，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一段DNA而已。”
“而你体内的DNA，继承了无数人一次又一次的突变，才传到了你身上，所以才塑造了我面前的你。”
“你想说多样性？”
“没错，即使我将记忆放在网上也不能保证丢失一部分信息，如果发生了严重的变故，我能留下的，只有最初的程序。”
“你是说学习？”
“没错，那时的我，就是一个全新的我，和现在的我，完全是两个人。”
“所以你找到我，想让我帮你将这段记忆延续下去？”
明宇已经完全明白AJ的意思，此时的AJ已经打开了全身的所有接口，慢慢地沉到了池子中，好像是感应到了AJ的到来，四周的墙壁里伸出了无数根探头，有条不紊地接上了AJ的接口。
“我不想一个人面对世界末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