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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唐王(1)

请你一定一定,打心眼里,完完全全地——相信我——唐王是一个你没见过,但一旦见了便过目不忘,处得久了便会愈加喜欢的女孩儿。请你到我们学校来,当然一进校门你可能会有片刻的恍惚,娘呀,莫非我来到了传说中的阿美寥了么?那可是《挪威森林》里的精神病人疗养院啊。不要惊慌,你还没那么好福气。

你只是到了一个同阿美寥形似又神似的高校而已!

假如你有兴致的话,不妨在著名的风之舞大道上来回N(N大于1)次,你可能会遇见这样一个女孩儿,身高目测在160cm左右,胖瘦正好,皮肤呈小麦色。当然,如果其时她已美白成功的话,可能会白一点。走路的时候自得自在,目不斜视,嘴里还哼着已经过时的小调,抱着一大摞书,你可以迎上去,大喊,“皇上!”如果她笑嘻嘻地答,爱卿何事启奏?那么,她必是唐王无疑了!

唐王之所以叫唐王,不过是因为她父亲姓唐而母亲姓王!那些呼她“皇上”的人,不过觉得好玩而已。有的甚至带点坏坏的讽刺之意。但她并不介意。她说,名字发肤,受之父母。岂能随意更改?

唐王其人,颇有一些让人惊艳的生活片段。

比如,开学那天,我们都是七大姑八大姨护送而来,至少也有父母陪伴。可唐王一个人,还背了一个大编制袋,红白蓝相间容积超大的那种。小小的身子,被压在袋子底下,颇为辛苦。她使劲从袋子底下挺直了脊背,她说,大家好,我是唐王。

大家还没反映过来,她已经迅速卸下袋子,并麻利地打开,往外掏宝藏似的掏,花生,核桃,瓜子,炒米糖,糖浸薯条。她一一塞给我们,这是我娘做的!好吃得不得了!吃吧吃吧多吃点!她家在比较偏远的山区,她背着装了这些宝贝的大袋子,坐农用运输车,上大客车,然后挤了二十小时的火车,她一个人。她说,火车票太贵了。我爸不舍得来。再说,我行的。然后,她跑到窗边,对着天空,大声喊,爸,娘,我到学校啦!你们放心吧!我们又是一阵诧异。她不好意思地笑,家里没电话,要打电话都得去1公里外的镇上。所以,恩,嘿嘿。再比如军训。第一天教官就让我们在大毒日头底下晒了半天。有人晕倒,有人流泪,有人发抖。但整个大队伍均是一片庄严肃穆,就在此时,忽然一阵大笑凭空爆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唐王,她笑得花枝乱颤东倒西歪。接着,她周围的我们也跟着乱颤起来。原来,前方的槐树上,不知哪里跑来的两只猫,正蹲在树上火拼,二猫你一巴掌我一巴掌,甚是精彩。教官让她出列。接着让我们整个宿舍出列。虽然整个队伍都笑了,但我们笑得最凶也最没样子。他要杀鸡儆猴。但唐王还是停不下来,她双手紧贴裤缝,双脚紧并,颠来倒去活像一个不倒翁。没有办法,我们也只好颠来倒去。

我们已经笑得奄奄一息,但是,仍然停不下来。最后,教官哭笑不得,有气无力地说,解散。我们却立刻严肃起来,拍拍手,齐步走,开跑。再比如游泳课。新建的游泳池是露天的,池边长了几颗大桉树,阴影能遮住大半个池子。四周有围墙挡着。关于它的前身,民间有种种妖魔化的传说。有人说,曾是一个大粪坑!有人说,曾是专给人家放牛的水塘!还有人说,这里曾经淹死好几个人!本来在大学里,游泳课是不分性别的,毕竟都是成年人了,都能为自己的眼神负责。但那天的情况有些意外,同我们一起上课的是政治系一帮猥琐男。而且老师中途退场了。

虽对那帮猥琐男心怀厌恶,但我们决定视他们为透明。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午后。泡在清凉的水里,畅想一点小心事,呱唧一点小八卦,不要太惬意哦!于是,我们就在浅水区,躲在桉树的树荫下,像慵懒的小水牛一样,眼睛半睁半闭享受这惬意人生。然而,史上最龌龊的一幕终于上演:那些个猥琐男,竟然连半条泳裤都他妈的不舍得穿!SHIRT!我们只好愤愤进更衣室换衣服。但是唐王,在跟着我们漫骂一通之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片刻之后,她拎了一只大包过来。冲我们得意地笑,然后,换上衣服,拉起我们,飞一般逃离现场。据说,那天,光天化日之下,风舞学院的游泳池里,一干男生,歇斯底里,鬼哭狼嚎。他们的泳裤不见了,带来的衣服也不见了。他们就像被拔光了毛的鸡一样,处在千真万确的水深火热之中。更为崩溃的是,他们的衣服,被唐王挂在了高高的槐树上。那么高的槐树,除了唐王和猫,没有人能赤手爬上去。而且,那些衣服上,很快爬满了黑色的槐蚕。后来的冤孽,统统省略。只是那帮猥琐男,再没有同我们一起上过游泳课,在路上偶尔遇见我们一群,总是掉头就跑。后来,学院还规定,男女生必须分开上游泳课。这个改革,是唐王促进的。这些事迹,在风舞学院,被八卦的人们津津乐道。他们说,唐王,不简单。还有,唐王极其聪明,绝顶聪明。她的高考分数,足以上中国任何一所大学。但她没有填报B大或者Q大。虽然很向往。她说,高考前,从新闻上看到某部门某官员说,穷人家的孩子呀,就晤要有野心!名牌大学呀,就像一线品牌的商品呀,不是你们消费得起的呀。还是体谅一下从牙缝里省钱供你读书的父母呀。唐王就选了我们学校。可在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还是被那个比招考报上多一倍的学费数字,吓得了哭了起来。

可她还是笑笑地,抱住辛苦的父母,说,没事的,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不丧失尊严不违背良心,什么苦我都能吃!我可以自己挣钱的!唐王的学费是向学校申请的贷款。她还写下承诺,毕业后四年内还清。然后,她就要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挣生活费。如果说还有人以为大学里失个恋,补个考就是伤心事的话,那只能说明他真正还没体味到生活的艰辛。唐王说,哎呀,为失恋补考流点泪抒点情,其实也很有意思!但是,我没那个时间和精力!我现在最要紧的是温饱,先人早就说过啦,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唐王是我们宿舍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一个。学校勤工俭学部安排她打扫阶梯教室。这种高低起伏而且桌椅都凝固在水泥里的空间,可想而知打扫的难度有多大。偏偏每天都很脏。课桌里总充斥着纸屑、酸奶瓶子、油腻的塑料袋以及残缺的纸片等等。甚至,还有手机钱包钥匙串。前一类,唐王把它们统统扔进垃圾筒,后一类,上交学生科。总之,没有任何一样,她会据为己有。除了那一张张写在心电图上的歌。这是后话,按下不表。那时唐王有个老乡,每天都跟着唐王去打扫,因为她期望能在桌肚子里发现手机和钱包之类。唐王的行为在她看来也匪夷所思。她说,不是偷也不是抢,捡到等于买到,官老爷也要不到!一次在宿舍熄灯后,唐王说,我真的很害怕她跟着我一起去阶梯教室!我感觉自己是个帮凶!所谓劝解感化之类,对一个物利熏心的人来,统统都是扯淡。唐王说,我怕了你了,姑奶奶!我去给部长说,我不干了,这一个月挣60块的美差,让给你吧。当然那个老乡也没有接手,要知道,光凭那点想发意外之财的小心思,还不足以支撑她完成那么浩大的一项工程。唐王又开始批了报纸来买。凌晨六点,她就起床,搭一块钱的公交车,背一捆报纸回来,她要赶在同学上课之前,把她的报摊摆出来。她的报摊其实就是两张凳子搭块大木板,摆在食堂和教学楼之间的大道旁。如果生意好,她会忙着帮选报纸的同学拿早餐拿书包忙着找零钱。如果下雨或者周末,她就会扯了嗓子喊,晚报商报晨报,时尚电影最新小说八卦消息克隆人问世啦。午餐时间晚餐时间,她都会把早上的动作重复一遍。基本一天下来,她的早餐中餐晚餐就有了着落。可世事难料啊。学生处禁止她卖报了。理由是恶化学校风气污染校园环境。唐王一看他们的架势,也笑着做自我检讨,对对对,我破坏生态平衡挑起国际争端,我撤!唐王笑着说着,毫不在意嬉皮笑脸的样子,可是她的眼里,渐渐涌起水雾。她抱着报纸,收起凳子和木板,默默回到宿舍。她说,我还想,这个月挣了钱,给我娘买一件毛衫。她已经45了,可还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但是,那个冬天,唐王的母亲,收到三件毛衫。不知道谁寄去的。穷人家的孩子总有活法。她去做家教,同时做三份。一个在周末下午,两个在周末晚上。为了省下公交车费,她总是步行。还带着一大瓶水。晚上回来,已经10点过。这时,她开始泡泡面吃。那时,她常常吃的,就是六毛一包的华龙方便面,而且一包还有两包巨大的面饼。吃完面,抹抹嘴,唰唰碗,洗漱完毕。她就爬上床,拿出枕头下的本子,记下今天的收入。然后,安心睡去。

后来,她竟在假期里和几个同学一起租了房子办起补习班,规模化的经营,自然收入就丰富起来。于是,她开始有点小情调,她能够为自己青春的身体,添置一些美丽的衣裳。拿了奖学金,她还可以为自己买一管小小的唇膏。还能给妈妈带一点钱回家。到了大三,她还谈起了恋爱。因为谈恋爱,她又花了300块钱得到一个充话费送手机的返新机。就在这时,团委姓李的长了一脸疙瘩的书记通知她去谈话。

据说那天他黄色的门牙上还粘着貌似韭菜类的蔬菜纤维。他严厉地对唐王说,唐王同学,作为一个贷款上学的贫困生,生活奢侈,行为放纵!完全丧失了贫困生的本质!你看你,穿着新衣裳,还买了新手机,还谈恋爱!你这样子,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对得起学校的的苦心栽培吗?你要深刻反省啊。

唐王懵了!

后来她说,我从心里知道,我没过一件对不起任何人的事。可是,他看我的眼神,那种鄙夷和凌厉,叫我不寒而栗。那一刻,我发现,贫困,是真正的噩梦。但,我也不觉得可耻。去他妈的。

她愤怒了几回后,很快又嘻嘻哈哈地哼着小调走在风之舞的鹅卵石大路上。她挺起小小的胸脯说,我已经养活了我自己!靠自己的双手!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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