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二,我开始用功,好在初中课程比较简单,成绩渐渐变好。初二年级期中考试,已经能够进入班级前十五名。其实,我的洗心革面主要原因倒不是良心发现,而是我老爸对我的态度……
我从小就比较好面子,初中以后更甚,特别是在我爸我妈面前更是只能听表扬不能听批评,稍微受到点批评立即恼羞成怒、反唇相讥,逆反心理特别强烈,无缘无故就会和父母吵起来。我爸则抓住了我的这一特点,每每考试成绩出来总要冷嘲热讽。可惜我偏偏在学习成绩上抬不起头来,面对老爸尖刻的嘲讽只能忍气吞声。今天,我早已明白老爸当年用的是激将法,只是当时年幼无知,中了老爸的计。
一天中午吃饭(我爸总在饭桌上批评我,光凭这一点就够令人气愤的),老爸说:“你这次数学考试又不及格吧?”
“谁说的?我及格了!”我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两眼像好斗的公鸡瞪着我爸,准备战斗。
老爸不动声色,轻蔑地一笑:“哦,对了,这次及格了。六十多分吧?进步了哈。”
我确实考了六十九分,差一分到七十,可是没词儿反驳,直气得牙根痒痒的。
老爸不理我,转过头跟我妈说:“我看咱俩明年开始给他找个工作吧,反正他哪儿也考不上,我看初中毕业后就让他当学徒到工地上干活,先筛两年沙子然后当工人吧。”
“我不上班!我要上高中!用不着你们操心,考不上我就离开家当个体户,用不着你们管!”我忍不住大声咆哮起来,气得手脚冰凉,感觉自尊心受了严重伤害。
“你能考上高中?太阳还不打西边出来?那我就给神仙烧香了。”老爸不紧不慢地说。
“我不但考高中,还要考重点。你等着烧香吧!”
这样的反复羞辱持续了一个月,我扛不住了,开始发愤图强,每天戒了篮球,专心学习。老爸老妈眼看目的达到经常偷着乐,我则跟老爸继续斗气,非要学出个样子不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中了圈套还浑然不觉。
半个学期之后,我的成绩大有改观,老爸老妈的好脸色多了起来。后方初定,我有点放松下来,又开始打篮球,并且也想像长雷和安涛那样找个女朋友。
虽然成绩好了,但是我的用功却从来不在课堂上表现出来。通常我上课不会听讲,不是和同桌说话就是看武侠小说,晚上则点灯熬油地苦读,以此显示自己聪明。通常,在自习课上,男生与男生喜欢互相讲黄色笑话,而且声音故意放得很大好让女生听见。我们最大的乐趣好像不在于笑话本身,而是看见女生偷偷地红着脸笑——只有婷不笑,这让我非常不满意。
婷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成绩最好。我一直认为,成绩优秀的女生比较吸引我,她们大多洁身自好,对品行恶劣的男生深恶痛绝,往往打扮并不入时,但容貌姣好,思想敏锐。
婷最好看的是她的嘴,嘴很小,唇很薄,虽然从不涂唇膏却总是很娇艳。考试的时候,她会一边思考一边轻轻努起嘴唇,轻轻地皱眉,手肘支在桌子上,白皙的手腕托着脸颊……我经常呆呆地看着她,目光接触的时候她就会转向一旁。唉,我认为我考试成绩的大起大落跟考试时是否观察婷有直接关系。
婷基本上不和我说话,除非有事。她知道我经常看她,但故意视而不见,甚至有一次,我上课说话,声音很大,婷转过头对我说:“我最讨厌自己不听讲也不让别人听的人!”这真让人沮丧。
终于,机会出现了。
星期五下午,学校组织看电影,一共两部片子连在一起放《代号美洲豹》和《少年犯》,我来的时候电影已经开演,同学们早已坐满,没有我的座位了。我正让韩越往里挪给我让地儿,后面影院入口处的门帘一掀,婷走了进来,原来她也来晚了。我看见婷随便找了位置坐下,心想机会来了。
于是,我弯下腰一路小跑向后面溜过去,听见韩越在身后说:“哎,我他妈给你挪半天你又不坐了?”
我溜到婷的身边坐下,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还微微向里面侧了侧身,继续看着着屏幕,银幕上劫持飞机的歹徒正举着枪大喊大叫。这两部电影我都看过,所以,没什么耐心看下去。我厚着脸皮跟婷说话:“哎,你怎么也来晚了?”
等了一会儿婷才说:“别说话,看电影。”
我想了一会儿又说:“你饿吗?我有苹果。”
婷不说话,又往里侧了侧身。我拿出苹果吃起来,咔咔有声,然后一边吃一边开始一刻不停地和她说话,但婷就是不理我。
我说:“哎,你知道咱历史老师程大牙吧?”婷面无表情直视银幕。程老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门牙很长,特别事儿。其实老太太人特好,只是我们当时不理解,觉得她有点装腔作势。
“昨天吧她给二班上课。”我一边啃苹果一边自顾自说下去:“昨儿不是特热么,程大牙一进屋就说自己不舒服,要坐着上课,让大家先预习。然后她把水杯摆在讲台上,跟二班于洪涛说:‘于洪涛,给我打点水去。’说完她就手扶着脑门闭上眼睛。于洪涛那孙子正看《笑傲江湖》,根本没抬头。讲台又高,丫根本没往上看那杯子,听了这话放下书就去门后拎涮墩布那桶,然后到厕所打了满满一桶凉水拎进来。然后丫还特谄媚地说:‘老师,水打回来了。’我靠,我听二班赵爽跟我说,笑死我了。”我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还被嘴里的苹果呛了一下,剧烈咳嗽。
婷抿紧嘴唇紧盯银幕一言不发,但我觉得她肯定忍着笑呢。最后我说:“这片子我看过,特没劲,就一处地方还行,哎,马上就到了。”
婷看着屏幕不理我。
银幕上,劫机分子正在要求警方送食物到飞机舱门口的草坪上,然后,命令巩丽扮演的空姐去捡。
“你仔细看,他们该让巩丽去捡箱子了,特精彩,快看!”婷以为有什么紧张的情节,坐直了身子向前看,我继续说:“你看,你看,她捡了……”
银幕上的空姐弯下腰去捡箱子,从制服领口处露出深深的乳沟和半边酥胸。
婷转过脸死死地盯住我,终于忍不住气得笑了:“你怎么那么坏呀。”
“怎么是我坏,是导演坏!”我低低的声音说。我这人逗女生笑的特点是自己完全没有表情。
“那你非让我看。”
“学校花钱让咱们受教育,就这么一点有教育意义的地方,你不注意看,钱不是白花了吗!”
“那后来程老师说什么啦?”婷从第一句话开始,一直都在笑:“你们怎么给所有老师都起外号啊?”
于是,我又是一通胡说八道,婷笑得喘不过气,又不敢大声,小脸涨得通红。银幕上的光映得婷的脸庞一明一暗,一双晶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我看着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禁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
婷吓了一跳,使劲往回抽,但手已经被我牢牢抓住。
“放手哇,讨厌!”
“不放就不放。”
婷急得没办法,另一支手也上来掰我的手指。
“你再拽我就大声喊了。”我威胁婷。
婷看了我一眼,不出声。看来她根本不信我敢嚷,还使劲想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出来。
“哎呀!”我大喊一声,全场的人都向这边看过来。
“谁打我!”我扭过头向后大声嚷。
婷吓得不敢再抽回手去,因为我刚才的大喊,好多人都向我们这边看过来。婷的小手一直任我握着,脸羞得通红。我也没什么话可说,毕竟这方面的实际经验还是零,刚开始还敢壮着胆子贫两句,再往后说什么就不知道了。第二场是《少年犯》,大家看得挺认真,电影院里静悄悄的,我能听见婷的呼吸声。我不时地看她,她也侧过头看我,一场反映青少年犯罪的影片让我们俩看得情意绵绵。我觉得婷大概认命了,那时候被拉了手就跟现在上过床一样,事儿基本上就定了。
电影散场时,我们走得最晚,等同学们都走光了才往回走。那天,婷骑自行车来,我没骑车。该送婷回家了,我让婷骑车带我。
“人家都是男生骑车带女生?”婷可能觉得有点别扭。
“什么人家?谁是人家?”
“哎呀,就是……就是……不跟你说了!”婷又羞又气直跺脚。
“哦,我明白了,你说的是那个。人家是谈了好长时间才由男的带女的,刚开始都是女的带男的。”
“去一边儿去!胡说八道,谁跟你谈?!”婷嘴里说着还是骑上车带上了我。
我双腿叉开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两脚踩在车后轮的轴上,双手扶住了婷的腰。
婷一下子僵住了,后背挺得直直的,我想现在她知道我为什么要她带我了。
“快蹬呀,天都黑了。”我轻轻隔支她的腰。
“不要,痒死了,”婷笑着求饶,并且威胁我说,“再闹,我摔倒了,连你一起摔。”
“你还敢吓唬我,”我使劲隔支了她一下,“我腿长,一下就站住,你摔不着。”
婷一路笑一路求饶一路躲闪我的手,自行车在傍晚的街头放肆地走着曲线。华灯初上,金黄色的灯光照着我们欢乐而年轻的脸(十四岁,那时真的是好年轻啊),南城破破烂烂的街道在我们的眼里是那么五彩缤纷,流光溢彩。
从那天起,婷上课时总爱有意无意向我这边看过来,被我发现就赶快转过脸去。放学后,我们都在校门口外很远的地方碰头,我骑车带她回家(她怕被同学看见)。婷坐在我那辆破二八的后架上,我一手扶着车把,一手牵着她那辆二六的自行车(现在我还想不通,当时怎么那么有瘾)。每天早上,我到教室里,婷的作业本一定摆在我的座位上,我第一件事就是抄作业,其实那些题我会作,只是抄作业是“问题学生”标志,我一定不可以不抄……
婷的家离长雷家很近,在同一个大院里,夏天晚饭后,我经常骑车到婷家的楼下等她。那时,我们家里都没有安电话,所以没法约她。要说在楼下喊她或者上楼去找,更是借我个胆子也不敢。于是,每次我都在婷家楼下大喊长雷的名字,过一会儿,婷的小屋的窗子就会打开,婷向下看一看,再过一会儿就打扮停当笑盈盈地下来。这个方法百试不爽,只有一次出了点小事故。
那次,我正大声喊长雷,刚叫了第一声,突然身后有人跟我说:“你找我们家长雷呀,长雷没在家,去他姑那儿了。”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长雷的老爸老妈在院里遛弯正好经过我身边。
长雷的妈妈说:“哎?这不李小哲吗?你忘了我家在哪儿了?前天你不还去了吗?”长雷老妈说话很快,再配上惊讶的表情,更让我尴尬万分。
“啊,阿姨,我忘了,天有……有点黑,我差点找错了。我,我没事了阿姨,那,那我走了。”我慌慌张张地想溜。
婷从楼道里出来,微微扬着下巴,幸灾乐祸地微笑着从我身边走过。看着她转出大门,我赶紧脱身追上去,婷到了院外放声大笑。
婷每次下楼都装作不认识我,我则要察看四下里有没有人注意,然后才追上去。等走出大院很远,我们才能开始聊天,整个过程活像特务接头。
我们远离婷家的大院溜上大街,婷喜欢坐在我的自行车横梁上,手搭在车把上。这样的姿势也让我那种“有了女朋友”的自豪感很强,我也愿意让她这样坐在自行车上,跟着我招摇地游荡在每条大街。婷喜欢嚼泡泡糖,迎风吹起硕大的泡泡,风一吹,破了就糊在脸上。她总爱戴两个草莓样式的发卡,坐在车上的时候,发卡正抵在我鼻子下面,发香悠悠的传来。婷不时转过头,在我耳边唧唧咯咯地说笑,被我挤兑得生气了,就用胳膊肘捣我的肚子。
灰色的初二上半学期,由于婷的出现,变得多姿多彩。
可是,随着阿远他们陆续从西郊搬迁过来,平静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尽管对生活本身来说这不算什么,可是在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眼里,那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