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昔从辽东还,先帝诏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握臣臂,深以后事为念。臣言“二祖亦属臣以后事(曹操何曾属后事于司马懿,是司马懿在吹牛?还是史书记载有误),此自陛下所见,无所忧苦;万一有不如意,臣当以死奉明诏”。黄门令董箕等,才人侍疾者,皆所闻知。今大将军爽背弃顾命,败乱国典,内则僭拟,外专威权;破坏诸营,尽据禁兵,群官要职,皆置所亲;殿中宿卫,历世旧人皆复斥出,欲置新人以树私计;根据槃互,纵恣日甚。外既如此,又以黄门张当为都监,专共交关,看察至尊,候伺神器,离间二宫,伤害骨肉。天下汹汹,人怀危惧,陛下但为寄坐,岂得久安!此非先帝诏陛下及臣升御床之本意也。臣虽朽迈,敢忘往言?昔赵高极意,秦氏以灭;吕、霍早断,汉祚永世。此乃陛下之大鉴,臣受命之时也。太尉臣济、尚书令臣孚等,皆以爽为有无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卫,奏永宁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辄敕主者及黄门令罢爽、羲、训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车驾;敢有稽留,便以军法从事。臣辄力疾将兵屯洛水浮桥,伺察非常。
——(《三国志·魏志·曹爽传》)
奏书送往高平陵,自然是先到曹爽的手中,可以想象,他看了这封奏书后,那感受一定是艳阳当空忽遭五雷轰顶,平地在下忽陷万丈深渊,那个“风痹”的司马懿,那个瘫子司马懿,那个半死的司马懿,那个僵尸般的老废物司马懿怎能突然咸鱼翻身张开血盆大口饿狼般噬人?我这大将军做得顺顺溜溜的,怎么做着做着就要被罢黜、被夺权、被踢出权力中心呢?我与司马懿这一向不是相安无事嘛,他对我的怨毒比海还深,这怨毒从何而起的呢?我对皇帝的忠心可昭日月。我们兄弟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拱卫皇室吗,他一肚子怒气都是打哪儿来的呢?
曹爽迷惑,曹爽发蒙,曹爽傻了。他只得哆哆嗦嗦地先把这封奏书卡在手里,瞒着小皇帝曹芳,而接下来怎么办?曹爽“迫窘不知所为”。可见曹爽这人难怪曹叡临终前嫌他“才弱”,将信将疑地把他作为顾命大臣,他这人充其量也只是个政治上的半吊子,没有能力使朝廷这部机器正常稳妥地运转下去。风平浪静的日子,威赫赫的官职掩盖了他的平庸与无能,风云突变的时刻,是最考验一个政治家的智慧与临机应变能力的。太平官有中下之才(自以为都是高才)即可,沧海横流日,非高才不行。
曹爽突遇巨变,只知道卡着奏书满地陀螺般乱转,满脑门子淌汗,主意可是一个也无,基本上属于无能发蒙型人才。
难道就没有一个忠于曹爽集团的人站出来独撑大局?曹爽们真的就是孤家寡人?非也,还真有这么一个人,他就是“智囊”桓范。本来司马懿起兵时,挺看重桓范的,以为他是个明白事的人,想拉他站在自己这一边。因为平时曹爽对桓范是不冷不热的,虽然与曹爽尚称乡里,但由于桓范为人刚毅,丰棱有角,不是好相处的人,所以曹爽对他“不甚亲也”。司马懿使人召桓范,让他领中军,据曹羲营,这是把他当作起兵一事中的重要一环的。桓范一开始也想和司马懿打成一片,攻伐曹爽,可他儿子却阻止了他,说皇帝现在高平陵,司马懿起兵一事疑云重重,胜负难料,父亲您不如出洛阳,南奔皇帝。桓范还是犹疑,是追随司马懿,还是南奔车驾。看来“智囊”也有“智穷”的时候,桓范手下的办事员们全都阻止桓范出城。可能处在政治迷局之外地位较低的人,反倒比较清醒,早已料到此一局司马懿必胜,曹爽必败。
桓范哪能听他手下办事员的意见?位低智低,他得听儿子的。于是,桓范谎称手中有诏,骗开了被司马懿早已下令关闭的城门,急火火地朝着错误与死亡的方向——曹爽的行营跑去。“智囊”带着一肚子的“智慧”来给曹爽兄弟出谋划策,指引绝处逢生的阳关大道来了。
真是“伟大也要有人懂”,献策的人要有高超的智慧,接受这种计策,行使这种计策的人同样也要有点智慧。春风春雨可使种子发芽,可不能使石头发芽,因为石头从不发芽,从不。桓范现在面对的曹爽兄弟就是这样的石头,形势危在旦夕,桓范喘息未定,便给曹爽兄弟指点迷津,劝曹爽兄弟带领曹芳的车驾去许昌,然后下诏征四方之兵反攻司马懿。
在当时的情势下,这也许是唯一一招有可能反败为胜,扭转不利局势的活棋。建安元年(196),曹操迁汉献帝都许以来,许昌经过多年经营,民富地殷,宫殿格局完备,后曹丕都洛阳,许昌仍是五都之一,仍然富庶繁华。车驾移许昌后,曹爽可以天子的名义发檄文于天下,征讨叛逆司马懿。天子在你手中,你是正牌的,谁敢不听呢!你惧怕的是什么?曹爽听了桓范的话,犹豫不决,不置可否,曹羲无动于衷,沉默不语。桓范看这两兄弟在重大的政治事变面前表现出的低智商,心急火燎。也许他们还奢望司马懿给他们活路呢。从不闻一只狼会将含到口里的肉吐出来,除非“肉”自己找活路,不让狼吞到。桓范略定了定神儿,他想起这两兄弟中,曹羲饱读诗书,也写得一手好文章,曹爽在地下室里与何晏们纵酒高乐时,曹羲还曾著书三篇,进行劝谏,他大约比较灵通一点儿,他准备先说动曹羲。他对曹羲说:“现在的事情是再明白不过了,你平时读了那么多书都用来做什么?难道不懂事理吗?像你们这样束手无策,无所作为,曹氏一门将倒矣!”话说得明白如水,可桓范如此忠心,皆化粪土,曹爽兄弟呆头呆脑,闷哧闷哧就是不吱声。桓范想自己舍弃身家性命从洛阳逃出,本欲救枯复生,却不料遇此愚兄痴弟,一窝完蛋玩意儿,如此下去,不但曹氏一门倒矣,桓氏一门也得跟着倒矣,南奔车驾的路不是生路,是自寻死路哇!
桓范认为由于曹爽兄弟政治智商比较低,他们可能对“带领曹芳的车驾去许昌,然后下诏征四方之兵反攻司马懿”的较为笼统的纲领理解起来有一定的难度,看起来他还得条分缕析地向他们贡献些行动的细节。他对曹羲耐心地说:“你还有军队在阙南,洛阳典农中郎将、典农都尉的治所都在城外,他们手中也有军队,这些人会召之即来,听从你的指挥的。从我们这里去许昌,不过中宿(次宿),许昌武库所有的兵甲,足够武装部队。你所忧虑的可能是军粮,而大司农的印章现就在我身上,我可以随时调粮的。”
桓范图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臣子对曹魏王室的一片忠心。从他的作为看,好像他是顾命大臣、大将军,司马懿要清除的对手是他,而曹爽们却成了局外人。
事情真是荒诞,人择一明主有多难!桓范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曹氏兄弟就是不相信他,他们宁愿成为后世历史嘲笑的蠢蛋标本,成为司马懿的刀下鬼,就是不相信他。桓范从城里跑出时,站在城墙上的司马懿对太尉蒋济说:“智囊往矣。”蒋济说:“桓范是有智谋的,然驽马恋栈豆,曹爽不可能听桓范的。”蒋济算是把曹爽看穿了,他顾恋室家,红粉妻妾,宝马香车,珍玉珠玩,金银财宝,华屋大厦……这些都坠在他的脚脖子上,他不可能带着皇帝在刀戟如林、弓影剑光中,奔驰沙场,浴血奋战,他本质上是个只会享福也只能享福的官二代。如果不是其父曹真的荫蔽,他焉能做上大将军,做上托孤大臣,普通郎吏都未必够格。